漂泊不定的生活

父親差不多每個星期日都要帶全家出去游山玩水，呼吸新鮮空氣。除了中山門外常去的幾個景點，如明孝陵﹑中山陵﹑音樂臺等，印象比較深的是在燕子磯俯覽萬丈下的長江滾滾東流水，棲霞山看紅葉，鎮(zhèn)江吃老和尚做的鰣魚，采石磯遠眺長江帆船點點，杭州西湖看秦檜夫妻跪像等。當然我們家離玄武湖近，傍晚去玄武湖劃船更是一大樂事。

有時父親也帶我們到好友家做客。常去的有住普陀路的何敘甫伯伯家和住傅厚崗的陳焯（字空如）伯伯家。當我第一次看到何伯伯在畫室用手指蘸墨眉飛色舞地畫中國畫，感到很新奇。陳伯伯、陳伯母看到我們十分高興，常連聲叫我小名“弟弟”，還要收我為義子。后來戰(zhàn)端一起，也顧不了這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到1937年上半年，華北局勢已相當緊張，但為掩人耳目，當局仍高唱“中日親善”。當時我已是鼓樓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生，級任老師是俞思聰，我忘不了她。一天中午課后下大雨，我沒帶傘，俞老師留我在食堂吃雞蛋炒飯，真香，比在家吃飯香多了！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碗蛋炒飯。俞老師叫我們班同學(xué)與日本小學(xué)生聯(lián)歡。八輛敞篷小轎車載著幾十個穿海軍式校服的日本小學(xué)生來到校門口，被迎進校園，唱唱跳跳，鬧騰了整整半天。當天下午，俞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張畫著鐵路線的地圖，讓我們抄下拿回去填寫地名。我猜不透，就回去問父親。父親十分耐心地給我解釋，鐵路從哈爾濱、長春、沈陽到大連旅順。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軍占領(lǐng)了我國東三省，東北百姓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我們一定要收復(fù)失地。“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我的幸福和平的童年生活也就此結(jié)束了。

為了躲避日機轟炸，父親讓我們先到上海住一段時間。豈知到了上海，“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突然爆發(fā)，我們只得遷居租界永安公司樓上的大東旅館。一天中午，兩聲巨響之后，樓下大廳玻璃被炸得粉碎，滿地是血，是日軍在上海大世界丟了兩顆重磅炸彈造成的，死傷2000人。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炸彈聲。吳淞前線中國軍隊英勇作戰(zhàn)的事跡不斷傳來。一天半夜，父親突然從吳淞前線視察回來，在旅館住了一晚上，他說前線戰(zhàn)士十分英勇，前仆后繼，尸骨堆積如山，十分壯烈。父親說的這些，給我幼小的心靈極大震撼。

上海待不下去了，母親帶我們又回南京。列車滿載難民，我蜷縮在二等車廂的茶幾旁，八個多小時才到南京。父親親自來接，我們又回到了百子亭的家。突然，警報響起，我們一起躲進院子里挖好的防空洞。防空洞是父親在我們住上海期間讓人在家挖的。防空洞上面的隔板用幾根木柱撐著，上面蓋著浮土，洞口掛張?zhí)鹤印Ｕ◤椧宦暵曊鸲?，我的兩只小眼睛緊盯著眼前的木柱，生怕這木柱撐不住垮下來把我們埋了。父親每天照常上班，我們在家過了幾天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后，父親說：“不行，你們走吧！”就親自送我們到鎮(zhèn)江坐船（怕轟炸，輪船不敢靠南京碼頭）。當天，母親帶著我們四個孩子坐上去宜昌的輪船，兩個月后又從宜昌轉(zhuǎn)赴重慶。輪船走了三天三夜到達重慶朝天門碼頭。同船的一位川軍團長，腿受傷不能走，他給我們講戰(zhàn)斗故事和沿途風(fēng)光，我至今還有印象。

上海、南京相繼失守，蔣介石組織軍委會大本營轉(zhuǎn)移武漢，父親繼續(xù)主持對日情報工作（后改軍令部二廳）。1992年11月5日，我在廣州迎賓館見到何世庸大哥（何敘甫伯伯的長子，曾任廣東石化廳廳長），談起他們在武漢時的情景。何大哥告訴我，1937年五六月間，中共代表團來南京，經(jīng)張沖和何伯伯介紹，我父親和周恩來、葉劍英、李克農(nóng)、博古等見面，席間相談甚歡。葉劍英很器重熟悉日本軍事的父親。1938年，二廳在武昌珞珈山主辦“戰(zhàn)地情報參謀訓(xùn)練班”，由我父親主持，他特邀周恩來和葉劍英講課。何世庸曾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集團軍上尉聯(lián)絡(luò)參謀的身份參加訓(xùn)練班，親聆了周恩來的形勢報告、葉劍英關(guān)于游擊戰(zhàn)的大課。我父親就有關(guān)情報通訊問題作了講話。武漢撤退后，父親請辭軍令部職務(wù)，轉(zhuǎn)赴桂林行營。

母親帶領(lǐng)我們兄妹四人來到重慶后，為避日機轟炸，經(jīng)友人介紹，在南岸一座德僑別墅租了兩間房住了下來。房間在別墅頂層，除了兩間房外，三邊由陽臺圍著，很是寬敞。在陽臺上可以俯瞰長江美景，一艘船篷刷著米字旗圖案的英國軍艦停泊在長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