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冥鐘亭,我看到一只只小蝴蝶在翩然飛舞。
這么高的山嶺,這一只只的小蝴蝶扇動柔弱的翅膀飛上來。如果和人一起搭乘纜車上來,它們肯定不用買票,并且少花不少氣力。
幽冥鐘亭畔的山巖,有許多摩崖石刻,其中有“云舫”二字。初看時,沒有太會意,等走遠了,回頭看時,發(fā)現(xiàn)山石如巨船,在云中停泊。再細思“云舫”二字,才體會到其中的況味。明代,王陽明曾于此石上晏坐。在不時提醒的鐘聲中,陽明先生細細參悟宇宙間的大化流行,樹起心學宗旨。
幽冥鐘亭中的大鐘,據(jù)說重9999斤。鐘亭畔,常有一位老僧,沒日沒夜,以虔誠的心愿每隔半個時辰將鐘撞響一次。
曾在幽冥鐘亭敲鐘多年的慈明老和尚圓寂后,作為肉身舍利成就者,現(xiàn)供奉在地藏禪寺大殿之內(nèi)。當年,慈明老和尚手推鐘槌,輕輕一蕩,鐘聲就慢慢地像起伏的水波一樣,向天地間的四野浸過去,無可拒斥地充滿一切罅隙。
寂靜的山野間,有誰停下腳步,靜心聽聞鐘聲以及自己的心跳?這個想象中的場景,極像我喜歡的畫家讓·弗朗索瓦·米勒的《晚鐘》。
在蒼茫的暮色里,遠處的教堂傳來祈禱的鐘聲,于是在田間勞作的夫婦擱下手里的活兒,雙手合十,低頭默默祈禱著。暮色濃重,我們無法看見這對夫婦的面部,甚至看不清他們衣服的顏色和皺褶。遠處明亮的霞光,卻讓人感受到他們內(nèi)心美好的憧憬和期冀。
鐘聲是畫不出來的。從這對在田間默祈的夫婦,我們仿佛也聽到了遠方依稀可見的教堂鐘聲,隱約而來,越傳越遠
一只小白蝴蝶翩翩而來,在鐘旁飛舞盤旋。后來,它棲息在鐘上,收起了翅膀。山風微微,它的翅膀也在微微顫動。
日本歷史上的著名詩人、畫家與謝蕪村寫過這樣一句詩:青青銅鐘上,蝴蝶悠然眠。現(xiàn)在,這個意象出現(xiàn)在我眼前。提到蝴蝶,自然會聯(lián)想起花。銅鐘所在寺院的附近,肯定有鮮花盛開。這一連串的想象,暗示出不與世欲相爭的超然。
銅鐘觸手可及,內(nèi)里虛空,外觀堅硬,質(zhì)樸莊重。它從梁上懸掛不動。當那根粗大的圓杵撞擊時,它開始發(fā)出連錦不斷、鎮(zhèn)人心魄的鐘聲。融自然、歷史、精神為一體的佛鐘上,一只小小的白蝴蝶在恬然安歇。
蝴蝶的生命微小、短暫,活不到一個夏天。此刻,它卻在莊嚴的大鐘一角上,悠然長眠。如果疲憊了想找個地方稍息片刻的話,它為什么不去山坡上盛開的花朵中休憩?而偏偏看中了這垂掛著的銅鐘,在這里進入夢鄉(xiāng)?
當僧人去敲擊鐘時,那鐘聲勢必會驚醒它。
這不是它所期待的,也不是它所不期待的。震動,對于蝴蝶來說,只不過是一種必須要接受的現(xiàn)實而已。屆時,它將自由地飛離銅鐘。鐘聲的有與無,小蝴蝶根本用不著區(qū)別、判斷,“無掛°故”,它自然“無有恐怖”,遠離擔憂、煩悶、疑慮和躊躇。《心經(jīng)》上描摹的這種真正的生命狀態(tài),于我猛然會心。
感謝這只小蝴蝶,這幽冥鐘。我從身上取下相機,想拍張照片時,小蝴蝶拍拍翅膀,飛走了。
釋迦佛說:法不孤起。在重重無盡的因果之網(wǎng)上,哪一個事物的存在,與其他事物沒有聯(lián)系?這個世界上,哪里存在什么偶然?
隱隱的、凝重的、充滿感召力的鐘聲,傳遞著地藏菩薩的本愿。
凡在鐘下供地藏菩薩的,為“幽冥鐘”。在佛經(jīng)中說,幽冥鐘聲能開啟地獄之門,使得受苦的地獄眾生聞之得福,重入生死輪回。那些在黑暗與痛苦中掙扎的靈魂,滿懷渴望地等待著這一聲聲嗡嗡作響的鐘聲。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薩胸懷廣博,誓愿堅定,無處不在的忘我、無我、利益眾生的大氣魄,讓我等有情眾生心生慚愧。
在鐘前的功德箱里,我們放了些零鈔。
鐘旁的老僧說:“你們外地人千里迢迢而來,心與鐘應,能聽出鐘聲清凈。居住在山間的人,天天聽聞鐘聲,已經(jīng)無動于衷(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