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搭理她了，重新裝上了一鍋煙絲，吸著，沉默地去想自己的心事。

牟宗升是當今牟氏家族官位最顯赫的老爺，1905年曾為清朝正三品的兵部侍郎。按清末朝廷的規(guī)矩，用錢捐來的官，最大上限只能是三品。但因為他捐的黃金白銀實在太多，于是又給牟宗升外加兩級，享受一品待遇。

雖然捐來的官沒實權(quán)，但畢竟受過皇封，有正式的任命文書，又是當?shù)卮筘斨?，棲霞衙門的歷屆知府大人到任，一定要首先登門拜見牟宗升，遇見了他的轎子，也是要讓路的。

清朝覆滅，民國建立，牟宗升的兵部侍郎當不成了，但被委任為棲霞縣的商會會長，依舊是本縣僅次于縣長的二號人物。

他也確實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物，走路的時候，寬厚結(jié)實的身板總是挺得很直，擺出官人的派頭。只要是出門，哪怕兩里的路，也要動用轎子。轎子可不是亂坐的，就是你家里有錢，沒有那個官位，也不能享受這個待遇，就像黃馬褂只能穿在皇親國戚身上一樣，是有級別的。他那頂一品轎子，比縣太爺?shù)目墒情煔舛嗔?，在大街上一晃，很掙面子的。再后來，轎子不流行了，他就騎上了高頭大馬，依然趾高氣揚地走在大街上。

但在家族內(nèi)部，牟宗升卻與其他老爺沒什么兩樣，排行老二，人稱二爺。讓他心里一直不舒服的是，在家族內(nèi)部，他還要受制于家族掌門人，就是快要咽氣的侄子牟金。

現(xiàn)在的牟氏莊園內(nèi)，有四大家，各有堂號，第一家日新堂，第二家月新堂，第三家東來福，第四家南來福。日新堂是他們的老堂號，始建于清朝雍正年間。牟氏家族繁衍到民國初期，已有百余年的歷史了。在百余年中，很多家族成員落魄成了自耕農(nóng)，或是貧苦人，而作為牟氏家族源頭的日新堂，卻一直如潮水般向前涌動，并且又派生出了這三個堂號。

照古人的話說，一個家族興旺三代，大致就要敗落了，但牟氏家族到了第九代，雖然不是鼎盛時期了，卻還興旺著。依照他們眼下的家業(yè)，就是不再聚斂財富，牟氏莊園也還需要五六十年的光陰，才能把剩余的家產(chǎn)消耗盡。

百余年前，他們的老祖宗牟國瓏，也就是日新堂第一代堂主，已經(jīng)考慮到了子孫后代的興旺大計，為他們留下了祖訓(xùn)。

第一，家族歷代的掌門人，都由長子長孫繼承。也就是說，日新堂的長子長孫，是家族千古不變的掌門人。其他由日新堂派生出來的小家庭內(nèi)部，同樣是長子長孫擔任法定當家人；第二，家族成員不準納妾，不準嫖娼，不準抽大煙……違反祖訓(xùn)的人，一律清除出家族。

依照祖訓(xùn)，在歷代的家產(chǎn)分割中，掌門人始終額外享受一千畝土地和部分房屋，用來祭祖。從日新堂第一代莊園主開始，牟氏家族小家庭中三代以上的祖宗神靈牌位，都由日新堂的掌門人，供奉在祭祀大堂內(nèi)。大多數(shù)祖宗牌位的后人們，都四處飄散得不知去向了，但日新堂興旺不敗，他們靈位前的香火，也就繚繞不斷。

那些派生出來的小家庭，兄弟們分割財產(chǎn)的時候，當家人也額外享受一二百畝土地不等。優(yōu)厚的待遇和嚴格的祖訓(xùn)，就給了家族龍頭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作為家族掌門的日新堂，生殖力卻不旺盛，到了第五代堂主牟墨林的時候，才突然有了轉(zhuǎn)機，太太給他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又趕上牟墨林的家業(yè)蓬勃發(fā)展，多年持續(xù)暴富，進入鼎盛時期，于是就開始擴建莊園，新建了月新堂、東來福和南來福，四個兒子每人獨居一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