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fā)生得突然,其他大人小孩都沒注意到,但我眼見朱力哭了起來,就一頭扎進(jìn)水里,不懈地踢蹬著,一直游到他的緊后面。我冒出水面,緊緊抱住他,鉚足勁往近旁的浪頭上游去。沖回岸上時,朱力的臉?biāo)ぴ趫杂驳纳车厣?,吃了一嘴沙子。爸爸出來找我們,問這種鬼天氣我們在外面胡鬧什么。朱力和我擦干身體,坐在小茅屋橫七豎八貼了膠帶的窗前看颶風(fēng)。第二天——晴空萬里、烈日當(dāng)空——以及那以后的每一天,我再也沒下過海。反正現(xiàn)在,只要水高過胸口,我就不下。父母以為是颶風(fēng)把我嚇住了,其實(shí)不是。我是不想把自己,輕易交給險些奪去我唯一愛的家人的東西。
我慢慢往水邊挪,仔細(xì)不要濕了身上,但是把手腕浸到水里時帆布鞋還是打濕了。對7月份的海來說,水溫涼了點(diǎn),不過皮膚上仍在灼燒的地方,泡在水里得到了平復(fù)。如果我悶在海里一直往深處游去,是否也能平復(fù)那個充滿仇恨又暴戾的自己呢?
我不記得是什么時候第一次發(fā)作。朱力倒是記得的。
麗貝卡把我拉回到現(xiàn)實(shí)里?!皨寢專彼f,“告訴我怎么回事?!?/p>
我愿意跟她從頭說起,從最最開始說起,然而有些事還是不說的好。于是我只說了我的鞋盒子,奧利弗的錄音帶,紙箱怎么破了,鯨須樣本怎么碎了一地,文件怎么都?xì)Я?。我說我對她父親動了手,但是我略去了奧利弗對我說的那兩個字。
麗貝卡臉色一沉,看起來正在定奪我的可信度。接著她笑了。“就這?。课疫€以為有什么大不了。”她怯怯地將手伸向沙子,拿一片干海帶纏在手指上?!笆撬缓?。”
“麗貝卡,這是我要煩惱的事,你不用——”
“就是他不好嘛?!彼龍猿值?。
我倒不能否認(rèn)這一點(diǎn)?!半S你吧?!?/p>
麗貝卡在沙地上坐下,盤起腿?!澳銜厝??”
我輕嘆一聲。怎么跟一個十五歲的小孩解釋婚姻呢?“并不是打好行李,就可以一走了之了,麗貝卡。你父親跟我之間有過一些許諾,再說我還有工作呢?!?/p>
“你會帶著我的,是吧?”
我搖搖頭。“麗貝卡?!?/p>
“沒什么看不出來的,媽,你就是需要空間——”麗貝卡拿雙臂戲劇性地在空中晃,比畫著?!澳阈枰臻g來二次考慮。別不放心我。大家的父母都在做二次考慮?,F(xiàn)在是分居時代了嘛?!?/p>
“簡直胡說。就算我想走,我也不會帶著你。你也是他女兒。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嚴(yán)肅地看著她,“他做了什么讓你想離開他的事?”
麗貝卡撿起一塊巖石丟出去,這種石頭最宜打水漂。石頭在水面上蹦了六七下?!澳撬隽耸裁醋屛也幌腚x開他的事?”她看了看我,跳起來道,“我們走吧,趁現(xiàn)在跑我們還有機(jī)會。他可是個科學(xué)家,成天跟蹤是他的生計。我們要笨鳥先飛。我們哪兒都能去——任何地方都可以!”麗貝卡指著停車場方向?!拔覀冎挥幸稽c(diǎn)兒錢,那么我們就計算著花,我可以打電話給游泳池的納爾蒂小姐,就說我害了單核細(xì)胞增多癥,你也可以打電話跟你們主管說,你從我這兒染上了這病。只要我們一直開車開下去,做什么我都樂意。我挺想乘飛機(jī)去旅行……”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輕笑起來,然后撲在我身上,出溜著跪倒?!昂貌缓茫瑡專俊?/p>
“你好好聽我說。今天下午的事你究竟懂還是不懂?我——打——了——你——父——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動手了。是失控了吧。我以后可能還會動手——”
“不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