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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灰色的眼光來看鳳凰寨，它應(yīng)該是座死氣沉沉的兵營。在寨柵后面，是死氣沉沉的寨墻，在寨墻后面，是棋盤似的道路和四四方方的帳篷，里面住著雇傭兵。在營盤的正中，住著那個老妓女，她像一個紙糊沒胎的人形，既白，又干癟。在她臉上，有兩道牦牛尾巴做的假眉毛，尾梢從兩鬢垂了下來。一開始，鳳凰寨就是這樣的，像一張灰色的棋盤上有一個孤零零的白色棋子。只可惜那些雇傭兵不滿意，一切就發(fā)生了變化；這個故事除了紅色，又帶上了灰色以外的色彩。手稿的作者就這樣橫生起枝節(jié)來……

那個老營妓當(dāng)初和這些雇傭兵一起來到鳳凰寨，在前往湘西的行列里，她橫騎在一匹瘦驢身上，頭上束了一條三角巾，戴了一頂斗笠，腳下穿著束著褲腳的褲子，臉上敷了很厚的粉，一聲不吭，也毫無表情。這女人長了一個尖下巴，眉心還有一顆痣。在行軍的道路上，那些士兵輪流出列，跑到隊尾去看她，然后就哈哈大笑，對她出言不遜，但她始終一聲也不吭，保持了尊嚴(yán)。據(jù)說，薛嵩買下了湘西節(jié)度使的差事之后，也動了一番腦子，還向內(nèi)行請教過。所有當(dāng)過節(jié)度使的人一致認(rèn)為，在邊遠(yuǎn)地方統(tǒng)率雇傭軍，必須有個好的營妓，她會是最重要的助手。為此薛嵩花重金禮聘了最有經(jīng)驗的營妓，就是這個老婆子。當(dāng)然，走到路上聽到那些雇傭兵起哄，薛嵩又懷疑自己被人騙了，錢花得不值。但那個女人什么都沒說，她對自己很有信心。任憑塵土在她周圍飛揚——假如有只蒼蠅飛過來要落在她臉上，她才抬起一只手去攆它；一直來到紅土山坡底下，她才從驢背上下來，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看男人工作，自己一把手都不幫。順便說一句，她做生意，也就是和男人干事時，也是這樣：不該幫忙時絕不幫忙，需要幫忙時才幫忙。

后來，薛嵩率領(lǐng)著手下的士兵修好了寨子，也給她修好了房子，這女人就開始工作：按照營規(guī)，她要和節(jié)度使做愛，并且要接待全寨每一個出得起十文銅錢的人，不管他是官佐還是士兵，是癩痢還是禿子，都不能拒絕。一開始那幫無賴都不肯到她那里去，還都說自己不愿冒犯老太太。但后來發(fā)現(xiàn)再無別處可去，也就去了。這個女人埋頭苦干，恪守營規(guī)，贏得了大家的尊敬。開頭她每五天就要和全寨所有的人性交一次，這是十分繁重的工作，但她也賺了不少銅錢。順便說一句，這種工作的繁重是文化意義上的，從身體意義上說就蠻不是這樣，因為干那事時，她只是用頭枕著雙手躺著。雖然她也要用這些銅錢向士兵們買柴買米，但總是賺得多，花得少。后來事情就到了這種地步，全寨子里的銅錢全被她賺了來，堆在自己的廂房里，這寨子里的銅錢又沒有新的來源，所以她就過得十足舒服：白天她躺在家里睡大覺，到了傍晚，她數(shù)出十文銅錢，找出寨里最強(qiáng)壯、最英俊的士兵，朝他買些柴或米；當(dāng)夜就可以和他同床共枕，像神仙一樣快活，并且把那十文錢又賺了回來。就如丘吉爾所說，這是她最美好的時刻①，而且整個鳳凰寨也因此變得井然有序。這位營妓從來不剪頭發(fā)，也不到外面去。不管天氣是多么炎熱，屋里是多么乏味。由于她的努力，整個鳳凰寨變成了長安城一樣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