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內(nèi)向,在同年紀的浮華青年之中,沒有特別交好的朋友,反倒是受到一些年長的、性情特別的朋友的眷顧。諸戶道雄無疑是其中之一,接下來我要向讀者介紹的深山木幸吉,也是當中非常特別的一個朋友?;蛟S是我多疑,感覺上這些年長的朋友幾乎——深山木幸吉也不例外——都多多少少對我的外貌抱著某種興趣。即使不是出于齷齪的目的,總之我身上似乎有什么吸引他們的力量。若非如此,像他們那樣各有一技之長的年長者,不可能愿意來答理我這種毛頭小子。
總而言之,深山木幸吉是通過我公司年長的朋友介紹認識的,當時他已經(jīng)四十多了,卻沒有娶妻生子,據(jù)我所知,也沒有任何親戚,真正孑然一身。雖然單身,但他并不像諸戶那樣厭惡女人,過去似乎也與不少女人發(fā)生過夫婦般的親密關系,在我認識他之后,也換了兩三個女人,但都持續(xù)不久,隔一陣子去看他,總發(fā)現(xiàn)之前的女人消失不見了。他說“我是剎那式的一夫一妻主義”,換言之,就是極端見異思遷。這種念頭雖然每個人都會有,或嘴上說說,但像他那樣旁若無人身體力行的恐怕少之又少吧。從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情。
他算是一個雜家,不管問他什么問題,都無所不知。他看起來并沒有其他收入,但似乎有些積蓄,也不工作,而是在讀書之余,以解開隱藏在社會角落的各種秘密為樂。當中他又對犯罪事件最感興趣,所有知名的犯罪事件,他都非插上一腳不可,有時候也會向這方面的專家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
由于他單身,興趣又是如此,因此經(jīng)常不知去向,三四天都不在家也是常事,想要湊巧碰上他在家,那真比登天還難。這天我邊走邊擔心是否又會撲個空,幸而就在快到他家的時候,就確定他在了。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從他家里傳出一陣稚嫩的孩童聲音,中間還摻雜著深山木幸吉熟悉的渾厚嗓音,正以奇妙的音調(diào)唱著當時的流行歌曲。
走近一看,西洋館小巧的青色木質(zhì)玄關門大開著,四五個頑皮的孩子坐在那兒的石階上,而深山木幸吉則盤腿坐在較高的門檻處,和大家一起搖頭晃腦地張大嘴巴,唱著:
“我從哪兒來的呀,什么時候回哪兒去。”
或許是自己沒有孩子的緣故,他非常喜歡小孩,經(jīng)常把附近的孩子召集在一起,自己當起孩子王同他們玩耍。奇怪的是,與他們的父母相反,孩子們都十分親近這個被左鄰右舍排斥的怪叔叔。
“呀,客人來了,來了個美麗的客人。下次再陪你們玩吧。”深山木看到我的臉,似乎已敏感地讀出了我表情中的秘密,不像平常邀我一同玩耍,而是讓孩子們回去,之后把我領進他的起居室里。
這兒雖說是西洋館,但以前大概是畫室吧,除了客廳以外,就只有小小的玄關和廚房,而這個客廳就兼做他的書房、起居室、寢室及餐廳,不過里頭就像一家舊書店似的,到處都堆著書,當中擺著老舊的木制床鋪、餐桌、形形色色的餐具、罐頭、蕎麥面店的外送提盒等,亂七八糟的。
“椅子壞了,只剩一張。噯,你就坐那張椅子吧?!?/p>
他邊說邊一屁股坐在鋪著看不出床單顏色的床鋪上,盤起腿來。
“你找我有事吧?你心里裝著什么事?”
他用手指把長而凌亂的頭發(fā)往后梳,露出有些靦腆的表情來。每次一見到我,他都必定露出這種表情。
“嗯,我想借你的智慧?!?/p>
我看著對方那身如西洋乞丐般、沒有領子也沒打領帶的皺巴巴襯衫說。
“戀愛,喏,對吧?那是戀愛的眼神。而且你好一陣子都沒來看我了?!?/p>
“戀愛……嗯,是啊……那個人死了,被殺死了。”
我嗚咽著撒嬌似的,說出口之后,不知為何,淚水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我把手臂按在眼睛上,號啕大哭起來。深山木下床來到我身邊,就像哄孩子似的拍著我的背,說著什么。除了悲傷之外,還有一股不可思議的甜蜜感覺。當時,我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預感,如此坦露自己的脆弱會讓對方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