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能給桃兒帶來幸福的是向凱，他們家那么富裕，也沒什么糟心的事……熗鍋又想。

“你又動什么蔫壞損的主意啦，跟你說話，你也不答理人家？”桃兒扽扽他的襖袖兒。

“壞了?！睙湾佂蝗灰慌哪X門。

“怎么了，一驚一乍嚇人呼啦！”桃兒冷不丁叫他嚇了一激靈。

“我們的自行車還撂羊蝎子攤兒那了，忘騎啦，瞧這腦子叫炸醬面糊住了?！睙湾伈蛔÷暤芈裨棺约?。

“回去取一趟不就行了嘛。”桃兒遇事兒不像熗鍋那么喜歡鉆死胡同兒。

取了車，蹬著，熗鍋光顧得走心經(jīng)，一直都沒再言語，他覺乎著自己有點(diǎn)兒自私，他無法想象叫桃兒跟自己一起把醉倒在地板上爸爸搭起來，抬炕上去的樣子——她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嘿，我說，”桃兒用車輪抹了他一下，差點(diǎn)兒把他抹個跟頭，“誰給你嘴上套上籠頭了？”

他咬咬牙，狠狠心：算了，還是放桃兒走吧，不能苦害了人家，稀罕她，就不能叫她坐蠟。

這么想著，他吱地一捏閘，停下，把車梯子一蹬。等桃兒走到他跟前，他一把將她摟在懷里，鑿鑿實(shí)實(shí)地親起來。桃兒的車啪嗒撂倒了。“我的車，等我扶起來……”但很快她就把自行車忘到脖子后邊去了。熗鍋幾乎把全身的力氣都使上了，也許，這是他最后一次親她了！

開頭，桃兒還怕來往的行人瞧見，可是她騰不出嘴來提醒熗鍋。

熗鍋挨牌兒把她的臉親了個遍，愛不夠，一想到這張白里透紅的小臉兒將不再屬于他，他的心就揪得慌，熬糟得難受，更舍不得撒手了。

“你叫我喘口氣行嗎，我暈……”桃兒腿肚子發(fā)軟，不扶著熗鍋非堆乎了不可。

“對不起。”熗鍋說。

“對不起就完了？”桃兒白他一眼，“事先也不知會一聲，凈搞突然襲擊，把人家嚇出一身白毛汗來?！?/p>

“我不是經(jīng)意嚇唬你，就是……就是沒管住自己?！睙湾伕獠坏顾频?，晃悠著肩膀子說。

“沒出息樣兒！”

“我送你回去吧。”熗鍋替桃兒扶起車子，抬起后輪，踩一下腳蹬子，見車沒摔壞。桃兒卻說她走不動了，就拉他到一個背風(fēng)的地界兒，半急半惱地瞧著他，嘴角含著笑。熗鍋叫她瞧得怪不自在的，渾身刺撓得慌，半傻不囁地問她：“你這么瞅著我干嗎？”

“你是嘴歪了，還是眼斜了，怕人瞅？”

熗鍋覺得她的手指頭撓他手心的時候，特別癢。

他想把手抽回來，她不讓，使勁攥著他，還一個勁把他往她懷里拽……

他們又親起嘴來，他聞見她頭發(fā)散發(fā)著一股子棒兒蘭的香味。

這一回，她比他來勁兒。

把桃兒送到家以后，熗鍋推著車，抱著個肩往回走，腳脖子很沉重，像墜了倆鉛球。從現(xiàn)在起，她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他不愿意叫她跟他一樣的奔命，她這么年輕，這么漂亮，需要人家陪她一起笑，而不是唉聲嘆氣，吃苦受累——他覺得，他是真喜歡她。

他想哭，反正這沒人認(rèn)識他，哭一抱可以痛快痛快，盡管他知道哭天抹淚镚子兒不值。

7

車間里又搞勞動競賽，后勤也得跟著動起來，瓜兒他們圖書室要把圖書送到生產(chǎn)第一線去，方便職工。三道眉兒說：“大忙忙的，誰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有工夫看書啊?！惫蟽黑s緊捂住他的嘴，叫他少胡說八道?！邦I(lǐng)導(dǎo)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聽喝就是了?！惫蟽赫f。三道眉兒挑了些小薄本的故事書，給瓜兒碼車上，讓她推走，瓜兒不讓他跟著，叫他看家，她怕他到車間去，那些玍古小子拿他的腿找樂兒?！澳憔驮谖堇锸岸奘岸蓿崎L一來，你就說，你負(fù)責(zé)配書，我負(fù)責(zé)送書，分工合作?！笨崎L老是不待見他，見他總鼻子不是鼻子，臉子不是臉子，恨不得把他擠對走，再換個手腳麻利的來。瓜兒不管囑咐他什么，三道眉兒就是閉氣不出，鼓著個腮幫子，跟鬧扁桃腺一樣。瓜兒一進(jìn)車間，人們都圍過來，其實(shí)瓜兒知道，他們不是真想借書，就是湊個熱鬧，趁機(jī)偷個懶兒。在車間，一悶就是三四天，身上都長醭了，變著法兒的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還有人跟瓜兒打聽別的班組的生產(chǎn)進(jìn)度，瓜兒不管知道不知道，就說：“都在鉚著勁兒干呢，你們也要加油啊?！笨崎L下來檢查，見只有瓜兒一個人推著一車子書，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玍古著嘴問：“三道眉兒呢？”瓜兒替他打掩護(hù)說：“他正給我備貨?！笨崎L說：“我去瞅瞅，我就怕他不著調(diào)。”瓜兒想，幸虧跟三道眉兒串通好了，要不，非對不上牙岔子不可?；氐綀D書室，她問科長來了嗎？三道眉兒說來了，看我在碼書，打了一晃兒就走了，瓜兒松了一口氣?！跋掳嗄阍缱咭粫?，換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裳?！惫蟽赫f。“換衣裳干嗎，我這身是剛洗干凈的，不是挺好的嗎？”三道眉兒說?！澳阃?，今天跟對象見面，我夜個不是跟你定規(guī)好了嘛！”瓜兒說。三道眉兒哦了一聲：“你要不說，我還真給忘了。”瓜兒斥打他：“你是什么記性，腦子都是茶湯?！比烂純焊粋€勁兒對付：“瓜兒姐，我不去行不？”瓜兒說：“不行，挺俊的一個閨女，過這村就沒這店了?！苯酉聛碛终已a(bǔ)了一句：“告訴你，你要是不乖乖地跟人家見面，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p>

三道眉兒不敢再吭聲了，只得蔫溜兒地咬指蓋子來解膩味，瓜兒把他手撥拉開?！袄洗蟛恍?，臟不臟啊?！比烂純亨洁煲痪洌骸拔夷靡茸影咽滞柿恕！惫蟽赫f：“你就缺個厲害媳婦管著你?！币恢钡较掳噔忢懀烂純憾紱]抬頭，光趴桌子上耷拉手待著，瓜兒心話：憷窩子，見個對象都打滴溜兒，就欠打一輩子光棍兒。她怕三道眉兒半截腰兒褪套兒，下班就跟他一塊兒走，等他換了衣裳，又一塊兒到了介紹人的家，萬一他溜號兒了，當(dāng)中間隔了好幾道手，瓜兒沒法兒跟人交代。瓜兒跟三道眉兒到了地界兒，人家閨女早來了，嘟嚕著臉正擺弄衣裳角兒呢，瓜兒趕緊賠禮道歉——按理說，應(yīng)該男方早到等女方的，可是單位加班，脫不開身，就晚來了一會兒，怪對不住各位的。三道眉兒卻擺著刀槍架，一句軟和話不說，幸好那個閨女溜他一眼，見他模樣戳個兒還說得過去，氣消了一大半，細(xì)聲細(xì)氣地說了句：“沒事兒，我們也是才來不大會兒?！比烂純簠s始終都沒瞅那閨女一眼，坐那，一個勁兒踢打著兩條腿，瓜兒一邊跟介紹人寒暄，一邊按住三道眉兒的腿，叫他消停一會兒?！耙稽c(diǎn)兒規(guī)矩都沒有，真欠抽?！惫蟽阂е烂純旱亩湔f。

咸的淡的念叨了一會兒，瓜兒對三道眉兒說：“你們要是嫌屋里悶得慌，就出去遛遛，我們幾個老沒見了，得好好的說道說道?！惫蟽菏桥乱晃葑尤?，三道眉兒抹不開臉兒，連推帶搡把一對男女轟出去，叫他們單獨(dú)處處。三道眉兒跟那閨女一前一后剛出門，瓜兒又追出去，囑咐三道眉兒：“別待忒晚了，到點(diǎn)兒把人家送家去?！边@一回，三道眉兒沒支歪，挺脆生地應(yīng)了。

轉(zhuǎn)過天來，瓜兒就提溜著三道眉兒的耳朵動起火來。

“你小子真不是個玩意兒！”

三道眉兒梗著脖子說：“我怎么了，又沒坑誰害誰！”瓜兒氣壞了，抬手給他來個脖溜兒?！澳闶菦]坑害誰，可是你蔫壞損！”

三道眉兒沒敢再遞話兒。

“夜個，你氣得人家閨女哞哞哭了半宿，今天早起，介紹人頂門兒就把我從被窩里薅起來了，把我這一通數(shù)落，都是難聽的，我連嘴兒都沒敢還，只能點(diǎn)頭兒哈腰兒地聽著……”瓜兒越說越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