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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兒,我明天一早要開會?!惫麅旱臓攤儍很俎A滔驴曜?,要先行一步。人們的興致正高,左一杯、右一杯,兩瓶直沽高粱都快見底兒了。
“要走,你就走,我再幫著收拾收拾?!?/p>
“那好,你替我跟咱爸打個招呼,我先告?zhèn)€便兒?!?/p>
老頭兒的壽日趕上了嘎嘎天,晌午挺暖和,一早一晚卻齁冷。果兒明明見苜蓿的圍脖兒拉下了,她也懶得提醒他。
“二姐夫怎么蔫溜了?”桃兒問果兒。
“他公務在身?!惫麅赫谘诘馈?/p>
“瞧你們倆假模假式的德行。”桃兒看不慣他們。
“不許沒大沒小的,你二姐夫好歹也是糖煙酒公司的科長,管著一攤子事,能不忙嗎?”
“幸虧只是個科長,要是當了局長,這屋里還招不下他了?!?/p>
“你哪來的這么多廢話,找個涼快地界兒待著去!”
“你干癆氣臌噎去吧,有淚也得往肚子里咽?!碧覂撼尚臍馑麅褐?,桃兒對這個二姐夫一直有偏見,也沒跟她再較真兒。
“果兒,人家走了,你也坐不住了?”
瓜兒瞅不出個眉眼高低,還拿果兒開涮。
“我出去溜溜風?!惫麅豪T出去了。
夜空滿天星,各抱一角兒,眨巴著眼睛。
果兒跟苜蓿鬧硌扭兒,不是三天兩后晌了,打地根起,就挺皺巴。果兒的脾氣是給個棒槌就紉針,而苜蓿呢,心眼忒多,一個口袋掖一個,兩口子跟進跟出,總邁不在一個點兒上。怨誰,誰都不怨,就怨自個兒,茫茫人海,怎么就挑了這么一個艮蘿卜辣蔥?果兒沿著馬路牙子溜達著,漫無目的,猛抬頭,見電線桿子下頭戳著一個人,梗梗著脖子,瞅她,定睛一瞧,巧上加巧,正是她以前的相好。她咯噔一下子站住,咕努咕努嘴兒,不知說什么才好。兩個人都弓箭步站著,臉對臉。過去,兩人手兒也拉過,嘴兒也親過,多夠交情啊,現(xiàn)而今,孤零零的跟陌生人一樣。“挺好的?”他問?!巴昧恕!彼稹!盎啬锛襾砜纯矗俊彼謫??!笆牵啬锛襾砜纯?。”果兒見他仍舊剃著光葫蘆,頓時感到親得不行,真想撲他懷里哭一抱兒,可惜,不能,他已經(jīng)是人家的爺們兒,而她也是人家的媳婦了,過景兒了。就這么,兩人含而忽之的擦身而過,都想回個頭,又都沒敢。這一見,倒是勾了心思……
果兒的淚珠順著臉兒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要不是她嫌人家是開電車的,好不當兒的也不會變心,這會子,早就一個鍋里喝粥了,想起人家對她的千般好,她心里更刀剜似的難受。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打小就認識,只是沒怎么說過話,頭一回約會,約在中心公園,滑梯旁邊第一把長椅,這個傻瓜太緊張,見著一個拿報紙遮著臉兒的女孩,就一屁股攮邊上,低個頭,合轍押韻地傾訴起愛情來,等他抬起腦袋來,一看,身邊除了一個女孩,還多倆警察……要不是果兒給他解圍,他非給拘留了不可。事后,果兒怪他,你傾訴愛情也得認準人頭再傾訴啊,他說他光看見腦袋上梳著的兩把小刷子,就以為是她。他是真疼她,可是,她卻把他給蹬了。跟了一個猴拉吧唧的白眼狼,躺在她炕上,身上總有一股子從別的娘們兒那蹭來的雪花膏味兒。世上沒有后悔藥兒賣,如今她只好忍著挨著就合著。
老實說,果兒跟苜蓿的關系,就像虎皮凍兒,天涼,粘連著,天一暖和,就化了。她心苦,不跟家里念叨,不是她護短,而是顧臉,怕人笑話。她一輩子倒霉就倒霉在虛榮上了。就在今個早上,她去給老爹到飯館子叫倆菜,臨出門,囑咐苜蓿,把半口袋小米拿當院晾晾去,屋里潮,小米都招蟲子打了。等她回來,小米不見了,光剩下鋪地下的涼席子了,她問他:小米晾了?苜蓿說:晾了。她又問:還有蟲子嗎?苜蓿說:不光蟲子沒了,連小米也都沒了。她逼問他:小米呢?我還打算熬粥呢!苜蓿說:噼里撲魯來一群鴿子,三下五除二就都吃干凈了。她一跺腳:你是干什么吃的?苜蓿卻晃著膀子說:我是個科長,不是給你看場的!氣得果兒豁嘴子,一句話說不出來。要是擱在她老相好的身上,這么活閻王的話,絕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