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來?!?/p>
江立春跟著章文琪的老伴在鍋灶旁的米缸里裝了半口袋米,扎緊以后,拎起來想走,章文琪說道:“你先別急著走,正好有事商量?!彼娊⒋鹤聛?,就說道:“這一段時間,自然災(zāi)害頻繁,旱得厲害,糧食減了產(chǎn),造成有的地方斷了糧,小楊老家可能就是這樣,但我肯定決沒有像傳言說的那樣餓死人的現(xiàn)象發(fā)生。不可能的,這都是別有用心的人造的謠,時間久了,就會不攻自破。經(jīng)驗告訴我們,社會有什么風(fēng),勞改隊就會起什么浪,我們可大意不得。小薛,把你剛才對我說的事再對小江講一下?!?/p>
“是這樣的,我們大隊一中隊有個歷史反革命犯叫朱大寶,兄弟兩個,他是老二,土改時,他哥哥被鎮(zhèn)壓了,財產(chǎn)也都給分了。前幾年他在勞改隊還算老實,今年國際形勢有些變動,他開始不安分,做起變天的美夢,今天下午他老婆來接見,給他帶的東西里面夾著一疊田契,據(jù)他老婆的交代,是上次來接見時朱大寶特意交代她這么做的,朱大寶告訴她說,‘蔣介石就要打過來了,誰分了他們家的地和房子,他要一筆筆地計算清楚?!覀冋抑齑髮氄勗挘谷粨P言讓我們對他客氣一點,不然蔣介石一回來,他就要對我們進(jìn)行清算?!?/p>
章文琪用手指點擊著桌面,說道:“有這種想法的還不止一個兩個呢。”
張寶華在一旁補充道:“昨天一大隊有個叫王克禮的歷史反革命在監(jiān)房里公開鬧事,我去處理時,他竟當(dāng)我面叫囂‘蔣介石在外面鬧,我在里面鬧,拼死一個夠本,拼死兩個賺一個,死不了,蔣介石回來還可以撈個一官半職’。真是猖狂到了極點!”
江立春冷笑道:“跳出來好哇,我看這幾個小泥鰍在黃泊湖能翻起多大個浪來。”
章文琪一臉嚴(yán)峻地說道:“這幾個跳出來的小蟊賊不值得我們認(rèn)真對待,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我們一定要摸準(zhǔn)潛藏的反動分子還有多少,如果對這一點我們掌握不了,那黃泊湖就別想太平了?!?/p>
在章文琪的領(lǐng)導(dǎo)下工作了十幾年,最令江立春佩服的就是章文琪對形勢有一種格外敏銳的洞察力和判斷能力,他總是能夠從細(xì)微之處看到整個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從剛才他的言語中,江立春知道他的心里已經(jīng)醞釀好了對策,所以,江立春說道:“章場長,今天我和張科長都在,您說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解放軍在外面收拾拿槍的反革命,我們就在黃泊湖收拾不拿槍的反革命,媽的,我就不信還能翻天了!”
“來?!闭挛溺髯隽艘粋€圍攏的手勢,江立春、張寶華和薛平都把自己的坐椅朝章文琪的身邊靠了靠,章文琪便繼續(xù)說道,“根據(jù)中央第十次公安會議關(guān)于‘把對敵斗爭搞得緊一些’的方針,我們近期應(yīng)該在全場犯人中間再一次開展反逃跑、反盜竊、反造謠破壞、反消極怠工、反違反監(jiān)規(guī)制度的‘五反’運動,運動的重點就是發(fā)動犯人開展坦白檢舉活動,對重點對象做重點工作,就拿朱大寶和王克禮兩人做反面典型,讓犯人起來對這些反動分子進(jìn)行深入揭批,對農(nóng)場所有的歷史反革命犯要一個個地審查,一個個地過關(guān),決不能留下一個死角。這項工作必須要抓緊、抓牢、抓實,一個月內(nèi)全面展開,爭取兩個月,最遲三個月里,一定要見成效,決不能讓任何一個潛藏的反動搗亂分子漏網(wǎng),否則,后患無窮?!?/p>
“對,明天我們就召集人員布置落實?!苯⒋耗θ琳?,已經(jīng)躍躍欲試了。
炙熱的陽光沒遮攔地照在田野里,烤得四處都是亮晶晶的,刺的人睜不開眼睛。葉旭揮動手中的鋤頭,用力敲了三次,才將眼前的一個大土塊敲成了幾瓣,他的臉上滿是汗珠,眼前不斷有金星劃過,他已經(jīng)沒有氣力了。今天的早飯,一人只有一碗清得可以照見人影的稀粥和一小塊摻著麥麩的黑饅頭,吃下去后,不僅解決不了饑餓,而且勾起了更大的食欲。沒有奈何,只好喝了許多水來填充饑餓的胃,現(xiàn)在只要一運動,葉旭就能聽到自己肚子里的咣蕩聲。眼看日頭已經(jīng)偏午,他再一次朝隊部的方向望去,期盼著送飯的車早一點進(jìn)入視線。在他做這一舉動的時候,其他的犯人抱著同樣的念頭,紛紛踮著腳尖朝同一個方向張望,連帶工的兩個干部也不能例外,到這個時候,大田里的勞動事實上已經(jīng)停頓下來,人們所做的就是等待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