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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不知道多少億年的地殼變動,灼熱的巖漿逐漸冷卻聚集成了大唐帝國北部雄偉陡峭的呂梁山脈。師徒二驢友就在這高聳猙獰、林密澗幽的呂梁山中間行軍,一路風餐露宿按下不表。
悟空混黑社會出身,天生鐵筋銅骨,這點艱辛比起煉丹爐、五指山來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一路上,被壓抑了五百年的他歡快地跳躍穿梭,貪婪地看著兩邊的風景,還不時精力過剩地用金箍棒將峭壁捅著窟窿玩。
唐僧可就慘了,作為長期坐禪房的理論工作者,打小哪受過這個苦???一張細皮嫩肉的小白臉被荊棘劃出道道血痕,腳腫得跟大饅頭一樣。悟空打趣道:“師父,你這一臉傷疤簡直和《剪刀手愛德華》里的強尼·戴普有得一拼,酷斃了。”唐僧噘著嘴說:“酷有什么用,為師是出家人,一切身外之物皆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還是早點找到那個長著一張豬臉的人才是?!?
本來,從長安出發(fā)往靈山,應(yīng)該一直西行,翻祁連山脈經(jīng)星星峽直入西域。但是按照觀音縫在唐僧七寶袈裟上的行軍路線圖所指,卻要反過來走,先往東翻越呂梁山脈,進入晉中盆地去尋找一個長著一張豬臉的男人。而后,再按原路翻呂梁山折返。女同志想問題就是細致,連名字都事先定好了,喚作“悟能”。
唐僧和悟空一直都很納悶,這個人有什么獨特之處啊,難道就非他不行了?要按悟空的脾氣,筋斗連筋斗,N個十萬八千里從大氣層外的太空走捷徑,幾包煙的功夫就能到靈山。主要是唐僧不行,沒有這個特異功能,只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量地球。而唐僧是取經(jīng)團的核心領(lǐng)導(dǎo),觀音說得很明白,如來只認唐僧。沒有了他,到了靈山也摸不到大門,摸到大門門也不開,更別提取經(jīng)書了。
太陽畫著優(yōu)美的弧線,漸漸朝西方墜去,又到了宿營的時候。悟空四下里尋了些松枝,湊合搭了個窩棚,師徒倆鉆進去美美吃了頓煎餅夾野果漢堡。正吃得香,遠遠一陣馬嘶傳來,叫得熱烈,叫得充滿感情,在幽靜的山間顯得無比突兀。悟空這個愣頭青抓起棒子就往外沖,邊說:“一定是妖怪,這樣的山間不應(yīng)該有馬的?!碧粕Σ[瞇地說:“淡定。按照觀音的路線圖和時間表,這時候該著有一匹無主白龍馬出現(xiàn),以后就是我的坐騎了?!币幌氲浇窈笤僖膊挥霉饽_走路,唐僧開心地念起經(jīng)來。
果然,不遠處的飛瀑邊,一匹高大健壯的白馬正在向他們翹首而望。反正都是菩薩安排好的,你情我愿,所謂馴服生馬只是走個形式,誰都不要當真。就這樣,領(lǐng)導(dǎo)的交通工具算是置上了。比照現(xiàn)在的規(guī)格,絕對是寶馬X7,引領(lǐng)時尚多年而不衰的白色系列。
按照附帶的說明書,此馬非凡馬,乃龍也,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官二代”。老爸是悟空的老熟人西海龍王敖閏。因為新婚燕爾時小兩口子鬧別扭受了委屈,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這位小爺一氣之下放火燒了龍宮里玉帝親賜的夜明珠。沒承想被哪個陰險的家伙直接在天庭點了一炮,說什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趕巧碰上平息妖猴叛亂之后聲勢浩大的整肅運動,撞槍口上了。主持這項運動的赤腳大仙發(fā)下狠話,不管涉及到什么級別的神仙,一律法不容情!敖閏一個沒罩住,三兒子就為這點綠豆大的事情被整成了一匹馬,就這還算是關(guān)系托到位的。這就好比一個手擁幾家上市公司大亨的三兒子,冷不丁就成了一文不名的小乞丐,多大的人生反差???真是比竇娥還冤!
不過,否極泰來,福禍相依,就在它人生最最苦悶的時候,救苦救難的觀音及時出現(xiàn),承諾只要馱得唐僧順利去西天取經(jīng),就不但能立刻消除案底重新做龍,而且可以再上一個臺階——做菩薩,級別比他老爸只高不低。
于是,白龍馬就抬頭望著北斗星,心中想念唐圣僧,直盼得花兒都謝了無數(shù)茬。終于看見師徒倆就在不遠處啃漢堡,心里那個激動啊,不亞于一個癌癥晚期患者在進手術(shù)室前的剎那被通知是誤診,只是一點小小炎癥。
它能不作蕭蕭班馬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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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莊東北十余里處,有一座山叫做福陵山。它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山,像個倒扣的碗,與其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一個大點的丘來得更貼切。因傳說有上古時代帝王的陵墓而得名。既無森森巨木,也無燕雀棲身,只有滿山肥腴的野草瘋長,每年春季吸引著高老莊的農(nóng)人們前來割回去喂牛羊喂豬兔。只有豬臉從不來,充滿小布爾喬亞情調(diào)的他,好像特別反感割草這種犬儒主義的生活方式。寧愿出力氣幫人犁田來換取草料,也不屑來福陵山動一鐮刀。
而此刻,豬臉卻是來了。
他的個子長大了很多,體態(tài)不再臃腫,豬臉已經(jīng)全然消失,代之以一副英俊的面容,充滿了凌厲之極的殺氣。此時,再也沒人可以認出他就是原來的那個豬臉。如果說眼神可以是刀,豬臉現(xiàn)在的眼神就是刀中的瑞士軍刀,堅硬,鋒利,精確。如果說釘耙可以揮舞得像飛機翱翔一樣快,豬臉手中上下翻飛的釘耙無疑就是飛機中的戰(zhàn)斗機,快速,兇狠,勁霸。
豬臉已經(jīng)連續(xù)刨了快一年了。這座福陵山,他還只是嬰幼兒的時候,被養(yǎng)父母駝在背上去看過幾次。幾十年過去了,因為尚不存在開發(fā)區(qū)和招商引資,也沒有搞什么“五通一平”,農(nóng)人們驚擾的只是年復(fù)一年瘋長的野草,地形地貌上并無任何的變化。豬臉的釘耙耙遍了山上山下的每個角落,將青草地翻成了黃土地,又將黃土地翻成了黑黑的露天煤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