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完戰(zhàn)斗動員,王吉娣就跟在馬虎身后,下到班排督查。在水槽前,南瓜正和錢阿大在擰剛剛汰好的被套,南瓜本來就矮小,身單力簿,不等將被套擰出水來,自己就將身子扭成三彎。錢阿大是馬夫,兩條腿又粗又長,外號叫錢大腿,南瓜哪里是他對手?王吉娣走過去,從南瓜手里接過被套一頭,跟錢阿大對擰起來,幾下就擰干了。在天井旮旯一盞馬燈下,笛子正給一個老兵縫上衣,別看笛子吹起笛子來,遛遛的響,針線活卻不在行,手里的針,拿得比端刺刀還難看,咬牙切齒就像跟那件軍上衣拚刺殺。王吉娣走上前,從笛子手里接過針線,一陣比比劃劃,隨后又將針線交給笛子。
她像在指揮一場偉大戰(zhàn)役。
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劉婉婉和文茹,在回大刀團的路上,她就預(yù)料她們會在爺們面前出洋相。王吉娣背著手,跟在馬虎身后走進柴草屋,看見一床洗好的被套已經(jīng)晾到臨時拴起的繩子上,柴草屋跟灶臺僅一墻之隔,灶臺煙囪從墻洞穿過,散發(fā)的余熱將被套烤得熱氣騰騰,文茹和劉婉婉正忙著給王老九補軍棉褲,兩人一人抱著一條褲褪,將手里的針線走成飛翔狀。王吉娣又驚又奇,原先腦子里存著的手不能提、肩不會挑的概念受到挑戰(zhàn),她走上前,一手拎起一條褲褪,舉到馬燈前掃了一眼,補釘上的針腳就像排了隊,整齊又均勻?!澳銈円矔樉€?”王吉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兩人。
“報告連長,這不叫針線,這叫女紅(音讀功)。”文茹說?!笆裁磁t女功的,你看你,又跟我咬文嚼字了!你的大小姐派頭什么時候才能徹底改掉?”王吉娣顯得有點不耐煩。文茹又說:“是女紅(功),不是女紅,紅字在這個詞組里,應(yīng)該讀紅(功)?!蓖跫芬宦牐荒蜔┝耍溃骸澳阍趺催@么費口舌?。课艺f紅說錯了嗎?”“在這里是說錯了。在有文化有教養(yǎng)家庭,女孩從小就得學(xué)琴棋書畫,還有針線諸活,這些統(tǒng)稱為女紅(功)?!薄半y怪啊,你是有文化有教養(yǎng)家庭出來的,我的家庭沒文化也沒教養(yǎng)!”王吉娣臉頓時就拉了下來,這個大小姐,兵沒當(dāng)幾天,竟在外人面前,跟我頂撞,沒教養(yǎng)的是她!王吉娣越想越光火,可當(dāng)著馬虎的面,又不好發(fā)作,就憋在那里。馬虎見王吉娣有點下不了臺,便說:“王連長,士兵有話敢當(dāng)面說,這是共和意識強,孫中山先生鬧辛亥革命,追求的就是共和?!瘪R虎說著又走到文茹跟前,豎起大姆指,道:“小同志,開始我也以為應(yīng)該念紅,聽你這么一說,才茅塞頓開,你是我們的一字師??!我代表你們連長,向你致敬!”
馬虎向文茹行了舉手禮,右手在頭頂上方劃了一個大圓圈。劉婉婉一看,撲哧笑道:“還挺謙虛的。”“留心處處皆學(xué)問么。”馬虎說著,也笑了,臉轉(zhuǎn)向王吉娣,道:“王連長,你說是不是?”“是、是,留心處處是學(xué)問?!蓖跫纺樕嫌行擂?,但還是笑了。
月上中天,大刀團官兵該洗的都洗了,該補的也都補了,就連被窩里埋伏的跳蚤,也被女兵捉拿,押赴刑場,處以極刑——用她們蘭花指甲,掐得粉碎,每處死一個,都會發(fā)出噗的一聲響,跳蚤肚里的血,均炸成一團紅霧。戰(zhàn)斗剛結(jié)束,王老九就將一鍋稠稠的粘粘的南瓜粥熬好,官兵們一人盛上滿滿一海碗,像供菩薩似的,雙手捧著端到女兵面前。
吃完宵夜,王吉娣就命令李二妞整隊清點人數(shù),李二妞清點完畢,就跑到王吉娣跟前,喊道:“報告連長,女兵連應(yīng)到人數(shù)38人,應(yīng)到人數(shù)38人,請指示?!蓖跫泛暗溃骸皫Щ?!”李二妞喊了一聲向右轉(zhuǎn)、齊步走時,馬虎就攔到隊伍前,問王吉娣:“你們這是干啥?”王吉娣說:“戰(zhàn)斗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我們要回營地?!瘪R虎說:“都下半夜了,再說現(xiàn)在江邊也沒有老鄉(xiāng)的筏子,你們要是步行,到天亮也不定回到營地,就在我們團里過夜吧?!薄澳遣恍校 蓖跫氛f:“我們女兵不能隨便在外過夜?!薄巴踹B長,看來你是不相信我啊?你不相信我是可以的,但你不能懷疑我們大刀團的軍紀,不能懷疑我的士兵!”馬虎的話斬釘載鐵:“我們大刀團組建至今,已經(jīng)三年了,我們在皖南駐扎三年,沒有一個士兵在男女作風(fēng)問題上犯過錯誤,我們就是洗澡,也避女人!”王吉娣道:“我不是懷疑你們,師長交給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我們早晚也得回營地?!薄澳銈儚南挛缑Φ较掳胍?,大家都累了,在這里歇上一宿又怎么啦?我們大刀團官兵能把你們給吃了?”馬虎說著,就讓周志高集合部隊,隨后站到隊列前,喝問道:“同志們,我們要請女八連同志在這里住上一宿,大家同意不同意?”爺們齊刷刷地喊:“同意!”
王吉娣被馬虎逼到南墻,轉(zhuǎn)不了身,只好同意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