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樣的搭配還是當著兩位年輕的異性的面。
陳磊依然是掃盲班里的亮點,他聲音清楚洪亮,國語說得好,不像淑葦與佑書他們,總帶一點點鄉(xiāng)音。他教課時神采飛揚,說話又通俗易懂,常引得人大笑。佑書要安靜得多,大家都說這小先生寫的字印出來似的好看。淑葦略有點羞澀,但她實在是喜歡這種日子,那是多年前她坐在母親留下的銅床上,想著的那樣光亮、溫暖、美好的日子?,F(xiàn)在這樣的日子一下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歡喜得像拾到了寶。
慢慢地她竟然學會了大笑出聲,露出潔白的牙來。有一回他們幾個小先生約了一塊兒去看電影。天寒地凍的,電影院里冷得像冰窖,可是淑葦心里頭熱乎乎的,火一樣地直燒上來。在冷熱交織中,淑葦覺出無比的幸福來。
正是這一天的晚上,佑書護送淑葦回家。走過一條小巷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直與她保持著一臂距離的沈佑書一下子走得近了,一只胳膊虛虛地護在她的身后。
淑葦心里有點奇怪的感覺,佑書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她似的。
其實她也不敢看他。
這真是奇怪,倒好像他們以前走過這么一遭似的,淑葦想。
到了家門口佑書離開,淑葦看著他拉得極細長的背影,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蛟S是自己的胡亂聯(lián)想,淑葦搖搖頭丟開了這個念頭。
淑葦留心地看去,沈佑書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不似陳磊更具組織能力,也不似陳磊的大而化之,每一位學員的寫字本子他總是小心認真地把卷了的角壓平之后才發(fā)還。所有教室的粉筆都是他添的,因為物資緊張,他們通常只能領(lǐng)到三支粉筆,有時包括淑葦都會忘記把沒用完的粉筆收好以待下次再用。每每他們沒有了粉筆時,只要找到佑書,他總是打開一個小紙盒子,拿出里面收藏的短短粉筆應急。有人身體不舒服請了假,那個班的學生便集中到他的教室去。他的聲音本就不大,一晚上講下來便啞了,也從不見他說什么。
他還是不大說話,像一襲稀薄的影子,與光亮的陳磊正好是一對相反的存在。
這一個冬天,是淑葦生命里頭最最快活的日子。
臨到掃盲班結(jié)束的那一天,淑葦接到陳磊的一封信。
是陳磊塞到她手里的。
他態(tài)度還是大方的,但淑葦還是看到他的臉紅了一紅。
信很短,寫道:這一個冬天,會是我生命里最華彩的一章,因為與江淑葦同學一起工作、一起成長。我會永遠永遠地把這段日子記在心里,只要我活著,我就會帶著這記憶一路走下去。
淑葦慌亂極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這樣的信,而且這信來自那樣一個光明的、溫暖的人,他有一雙那樣亮的眼睛。
開學以后不久,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注意到陳磊對一年級的江淑葦特別的好,他時常沖著她快活地笑,他是對誰都笑的,但對江淑葦?shù)男κ遣灰粯拥?,年輕的心比誰都敏感。
淑葦常常收到陳磊的信,每一封都并沒有一句過頭話,然而飽含情感。也有的時候,就只有一首詩,詩里有著一句: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
學校的條件比上一學期又好了一些,有時中午每個人竟然可以發(fā)到一個水果。
只要這一天中午飯后有水果,那一個珍貴的水果一定會在淑葦?shù)某閷侠锍霈F(xiàn)。那小而圓的一顆果子,鮮紅里染著一抹嫩黃,光潔的,飽鼓鼓的,只得一手握,放在鼻端聞一聞,有微微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