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拈針(2)

煙花易冷 作者:未夕


 

張媽原本也同情這個樣貌平常的小姑娘,覺著她命苦。雖說她對小姑娘的態(tài)度里頭總不知不覺地帶著良家婦女對堂子里出來的同性打心眼里的輕薄與無形的優(yōu)越感,可還算是不錯的。

那件事發(fā)生了之后,張媽恨透了她,覺得她是在堂子里過了淫賤的氣了,是個不守本分的人,也不知道報恩,竟然勾引了江家的家長。

那一晚上,拈針自己想起來都很模糊。江裕谷回來得很晚,喝得大醉,她聽見動靜,便半掩了大襟褂子摸著黑去扶他。他那么重地倚在她身上,撲鼻的酒氣,淺的月光照著他深而濃重的眉目,有一種帶著陰冷的漂亮。十七歲的拈針忽覺心頭撲通撲通地跳,所以,當他拉扯著她,手伸進她半掩的衣服里摸索,繼而把她扯向窄小的廚房的時候,其實她并沒有做太大的掙扎。

她并不是什么黃花閨女,在十四歲的時候,有一個嫖客,是姐子的??停阉狭耸?。

那是一個粗胖的男人,肥厚的背,重得像一只豬。

而江裕谷是健康結(jié)實的,身上的肌肉緊緊的,面容陰沉卻英俊。

那一夜,拈針是快活的。

事件很快就暴露了,因為拈針大了肚子。

然后,淑葦母親的病更重了,不久就去世了。

張媽替淑葦?shù)膵尮虉?zhí)地恨著、厭著拈針,看著她便不舒服,而這院子也不夠大,來來去去,拈針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張媽嫌她不會干活,卻隨著她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而變得格外地喜歡把她支使得團團轉(zhuǎn)。

夏天終于過去了。

今年立秋是在早上,算是個公秋,天氣沒有再熱過夏天那會兒,痛下了兩場秋雨之后天就涼了下來,樹葉開始落了,銀杏樹也黃燦了。巷口的一株桃樹結(jié)了密匣匣的一樹小毛桃兒,青青的,壓得枝子都彎了,楊梅與枇杷也上了市。

這一天,張媽看見淑葦?shù)钠炫酆蠼笥幸惶幘`了線,而她手里又搓著湯團,沾了一手濕面粉,便叫來拈針替淑葦縫一縫。

拈針的肚子大得她自己都看不著自己的腳面了,身子沉而乏。聽了張媽的吩咐,她隨手拈了別在衣襟上的細針,叫淑葦站在高背的椅子上,拉了淑葦?shù)暮蠼缶涂p起來。

張媽瞧見了叫起來:“要死要死,衣服怎么可以穿在身上縫?太不吉利了!啊呀真是蠢相,一點點事也做不來!”

拈針被罵卻一聲不吭,笨拙地搖擺著要走出去。突地,她捧著肚子尖叫了一聲,然后重重地靠到房門上,身子便順著門板矮了下去,接著又大叫了一聲。

張媽看看情形不對,把淑葦姐妹倆趕到里屋去,緊趕著上前院請人去鋪子里叫江裕谷。

這一邊,拈針的聲音都叫岔了聲兒,那古怪的、凄厲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聽得淑葦怕極了,縮在床上拉著姐姐不松手。

拈針生了一個男孩子,江裕谷的兒子,淑葦?shù)男〉艿?。一個七斤二兩的小子。

姐姐淑真聽到了消息,輕輕地、絮絮地扒著淑葦?shù)亩湔f:“爸說不定明天就要娶了拈針做我們的后媽了?!?/p>

后媽是淑葦只在傳聞中知道的知識,但也足以叫她怕了。

然而,父親并沒有像姐姐說的那樣娶了拈針,連姨太太也沒叫她做。

兒子生下來后,拈針半個月里病了兩場,腸胃尤其不好,總是弄得臟兮兮的。江裕谷有一天看見拈針洗過的尿布上居然還有屎塊,而且她把那替孩子擦屁股的手洗都沒洗便掀起衣服喂孩子奶,間或還擦拭兒子的嘴角。江裕谷厭嫌地把眉頭皺得更緊。

江裕谷做了決定,把兒子從拈針那里抱了過來,交給張媽帶。他嫌她那臟相、她那蠢。其實他從來都是嫌著她的,他跟她也就只那么一回。

快入冬的時候,前院里搬來了新房客。

淑葦孩子心性,跑過去看人搬家,就看見有苦力抬來了幾只很舊的箱子,最奇的就是有一張很大的案,上面釘了灰綠色的粗毛氈子,上面染有一塊一塊的像是顏料的東西,還有一個一個燙出來的小洞。

那家新房客像是乘著夜色進院來的,反正淑葦白天那會兒沒碰上他們,也不知是什么樣的人家。

搬來的,就是沈佑書,還有他的哥哥與母親。

江淑葦也來不及認識新的鄰居了。

因為他們家隔了沒兩天便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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