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兩重性,這點我早就體會到了,從少年時期起,我對這方面就有了領(lǐng)悟。正因為領(lǐng)悟得早,所以我很善于利用人的這種弱點或者說是特點,來營造有利于自己的公共形象。
迄今,我的公眾形象還是不錯的,盡管在馮玉珍眼里,我的分值日漸降低,要是讓她說真心話,她恐怕連及格分都不肯給我,可是,我不在乎這個,只要能在公眾面前始終保持我的風(fēng)度,在媒體上不斷展示我的政績,我這顆臨湖市政治明星的光芒就不會黯淡,人們還是會看好我的仕途前景,就像他們一直以來的那樣。
不過,意外的發(fā)生有時并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一匹良馬,有很強的實力,可是偶爾大意導(dǎo)致馬失前蹄,就會葬送整個賽程。
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出家門去上班。司機小趙把車子發(fā)動著在門口等。按照我的習(xí)慣,小車?yán)锩娴目照{(diào)開得涼涼的,我坐進車?yán)铮徽Z不發(fā)地把門帶上,車子無聲地啟動,駛向市政府大樓。
從我的家到市政府大樓其實很近,不過五六分鐘路程。小趙起初沒說話,車子已經(jīng)駛進政府大院了,他冒出一句:今天早上我出來的時候,看見紀(jì)委王書記的車朝臨湖賓館開去。
什么意思?
這個小趙,腦瓜子鬼精,他冒出這么一句話,想表達什么?
哦,明白了。王書記,王智清,從來不和我們這些政府的市長、副市長一樣老是在外面陪客吃飯,除了上級紀(jì)委來了領(lǐng)導(dǎo),或者外地紀(jì)委來人考察參觀。
去臨湖賓館或者別的什么賓館陪客人用早餐,這于我們是常年都有的事情,而于王智清,卻是一年難得幾回。
說實在的,市里這些領(lǐng)導(dǎo)其實都挺羨慕王智清的,羨慕他一直保持一副清瘦、挺拔的身材,更羨慕他極少陪客,能夠超然于燈紅酒綠之外。
我們這些領(lǐng)導(dǎo),風(fēng)光是風(fēng)光,可是從某種意義上講,其實負擔(dān)也很重,其中最感到不堪重負的就是吃飯。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極少的日子,每天都是迎來送往,杯盞交錯,酒酣耳熱,其中多半為了工作。招商、會議、接待……連軸轉(zhuǎn)的飯局弄得人苦不堪言。記得有一位市里的官員說過這樣的話:巴不得退休的時刻早點到來,那時首先給自己慶祝一下,就是徹底擺脫了這些形形色色的飯局。
這老兄打著酒嗝說出的話,盡管完全不可當(dāng)真,但也多少表達出了某種心情,就是對應(yīng)接不暇的飯局的無奈。
說我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表現(xiàn)就在這里。小趙的話其實是有某種含義的,但他不敢明說,他想讓我注意某個細節(jié),可我偏偏忽略了它。無非就是王書記那條線上也來了客人,這樣的情況盡管不多,也還是合乎常理的嘛。
我又不是驚弓之鳥,用不著像一些心理脆弱的人那樣,連聽見警笛的聲音都會心驚膽戰(zhàn)。我自己的小車也安裝了警笛,遇到路上有人擋道就讓司機打開警笛,一路呼嘯行進呢!
我沒有把王書記的車駛?cè)肱R湖賓館與自己面臨的處境聯(lián)系起來。
今天上午有一個重要的接待任務(wù),一個臺商代表團一早從省城過來,大概十點半之前趕到臨湖。到時候我要會見,中午舉辦接待酒筵,我代表市政府主陪。下午市長會親自出面和他們會談,晚上他做東宴請,我同樣要出席作陪。
在這之前,我要和外經(jīng)貿(mào)局局長韓長海、城建局局長馬志高去實地檢查一個外資基建項目,對該項目建設(shè)過程中需要解決的問題進行現(xiàn)場辦公。而目前,有兩個基建開工項目已經(jīng)走完了審批程序,最后由我在報告上簽字。
秘書小錢把一杯剛剛泡好的茶水端過來,然后把這兩份報告遞到我面前。
茶是西湖龍井,小錢知道我喝茶只愛喝龍井,每年市政府辦公廳統(tǒng)一提供的茶葉他都不要,吩咐接待處派專人去杭州購買龍井茶——正宗的西湖龍井。這些年聽說漲價漲得特別厲害,最貴的龍井已經(jīng)賣到上萬元一斤,我喝的茶價值多少,小錢并沒有具體說,我也懶得問。一個堂堂的副市長,分管土地、城建、對外經(jīng)貿(mào)這些工作,每年接觸到的資金幾十成百個億,審批的資金也成百上千萬,一萬元,在我眼里簡直不能算錢。我只要有茶喝,就行了。
進入工作狀態(tài),我的情緒很自然地轉(zhuǎn)了過來。我這個人啊,生就一副勞碌命,不怕辛苦就怕清閑,一閑下來,心里就沒有個著落;而一開始工作,就像打了嗎啡,精氣神立馬回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