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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分隊的門口掛著塊牌子,上面寫著:志強分隊。
志強隊長走了好幾年了。每年,我們隊里都會去看望他的家人。
志強隊長的父母年紀(jì)都很大了,但是非常關(guān)心城管工作。只要有我們轄區(qū)的報道,他父親就會做剪報,幾年下來,攢了好多。他的妻子也在城管系統(tǒng)工作,女兒已經(jīng)上初中了。
這一家人過得很平靜,很和睦,像千千萬萬北京的普通家庭一樣。
我去過一次他家,就再也不想去了。
到現(xiàn)在也沒再去過。
話說有一段時間,我們轄區(qū)里開“河北大奔”賣水果的小販特別多,他們逆行、闖紅燈、上便道,相當(dāng)強悍。
那種柴油車勁兒特別大,而且為了對付城管車,四周都包上了鐵絲網(wǎng),根本沒法下手。唯一的辦法就是趁他們停車售賣的時候上去堵住駕駛艙,開門就拔鑰匙。只要速度慢了,司機一腳油下去,就算沒戲了。
那天,我們盯住了一輛停在路邊售賣的柴油車,駕駛艙里的司機位居然是空的。我和同事們悄悄靠近,堵住了車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車門,伸手就去拔鑰匙。當(dāng)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方向盤上,完全沒在意車?yán)锔瘪{駛上還坐著另一個人。
在這時,副駕駛上的那個年輕人突然抄起車頭儀表盤上放的一把水果刀,狠狠地砍了過來。
那一瞬間,我的視線忽然變得很奇特,那把刀就像慢動作一樣劃過我的眼前。而我的腦子里,也像過電影一樣把家人都想了一遍。
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人怎么能在那么短暫的時間里想那么多東西呢?
刀,沒砍中我,卻砍在了車座子上。
后面上來的同事把我一把推開,拔下了車鑰匙,控制住了那個年輕人。
當(dāng)時,如果我再往前一丁點兒,或者水果刀再長點兒,我的脖子絕對會被豁開。
所以,我不愿意去志強隊長家。
我害怕。
我害怕,我去多了,就會失去工作的勇氣。
看見志強隊長的家人,就像看見我自己的家人一樣。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們會怎么生活?
如果我脖子上的大動脈被豁開……
如果我滿身鮮血地躺在急救室里……
如果我爹媽在外面痛不欲生……
會不會有人說我是個敬業(yè)的好同志?
會不會有人為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生命感到惋惜?
會不會有人同情這對痛失愛子的年邁老人?
我想,或許不會……
我能得到的,或許只是滿篇欷歔、甚至奚落的報道……
我能得到的,或許只是網(wǎng)絡(luò)上大家的振臂高呼:“又一個狗城管被干掉了……”
副隊說,志強隊長過世后的幾天,他反復(fù)地看現(xiàn)場錄像,把志強隊長被害的前后幾分鐘反復(fù)地放、反復(fù)地放……
直到現(xiàn)在,他還能準(zhǔn)確無誤地向每一個人描述那段錄像。
現(xiàn)場每個人所站的位置、相隔的距離、鏡頭是怎么拍的、錄像里有什么對話和聲音……
我是真心地敬佩副隊長。他在看了那么多遍錄像以后,還能坦然地站崗巡邏,還能面對各種危險,身先士卒……
有一次,他問我:“如果志強隊長是你的親人,你會怎么做?”
我說:“如果我是志強隊長的親人,我會為了我的親人不停上訪,就算窮盡我的下半生,也要讓那個兇手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以告慰親人的在天之靈!”
原諒我的不和諧,可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但,如果真的我自己有這一天,我卻不希望我的親人這樣去做。
我只希望,他們能像志強隊長的家人一樣,平靜、和睦地生活。
最好,不要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