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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前方條子不大安靜,大概是在鬧蹚將?!痹谇懊骈_道的丑娃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俺們是繞條子,還是殺過去?”
“前面是什么地方?”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前方隱約傳來的哭喊聲讓狄靖塵不安。
“狄官,前面要到郜家寨,寨首是郜家老三郜懷芝,附近三個村子的老百姓都在那里躲蹚將。狄官記得嗎?”王春發(fā)對寶豐的地形匪情如數(shù)家珍,“擂鼓臺來的小桿子已經(jīng)打過兩次郜家寨,都沒能破圍子。前兩天有線報,幾股桿子正在碰桿,發(fā)了血誓一定要拿下郜家寨。幾天前郜老三還打發(fā)人向狄官請派過槍支人員,狄官原本要哈八派一個棚去支持,結果遇上周喜奎那事,也管不了他們了。”
“芳圃。”狄靖塵心里一動。
郜懷芝字芳圃,是狄靖塵在寶豐談得來的知交。他是河南留美預備學校頭班的高材生,由政府資送到美國留學,在康奈爾大學得了農(nóng)學博士。學成歸國的郜芳圃志在鄉(xiāng)里,他從國外帶了些意大利種雞與英國種豬回寶豐,想辦個新式畜牧場。雄心萬丈的郜芳圃與漢口的幾個大洋行買辦都談好了,只要他的牧場辦起來,雞蛋豬肉直接送到襄陽水運漢口,加工出口就能賣到歐洲去賺大錢。狄靖塵非常欣賞郜芳圃的計劃。寶豐之所以遍地皆匪,推根究源,就是因為民窮。郜芳圃的計劃一旦成功,這寶豐四鄉(xiāng)百姓的生計就都有著落了。百姓生計有了著落,還會想當土匪嗎?
這兩年狄靖塵不但在縣里為郜芳圃熱心打點,而且還在郜家的畜牧試驗場入了一百大洋的股份。他甚至說動了前清舉人出身的縣知事,為郜芳圃題了場名。畜牧場開業(yè)的當天晚上,狄靖塵與郜芳圃痛飲,對濟世救民的理想充滿了信心。但如今,一個被逼著登了架子,一個則被蹚將盯上,生死未卜。想到那天夜里的歡聚,狄靖塵不覺惘然。
不遠處的郜家寨燃起沖天大火,狄靖塵急了:“快走,看看去?!?
“大哥放心,寶豐本地的幾路桿子俺都認識,要遇到熟人,俺去同他們說說碰個桿,有花子大家一塊掰?!背笸夼d奮地嚷著,幾個才轉(zhuǎn)兵為匪的弟兄也露出饞貓見魚腥般的神色。
“官爺,官爺,救救我家福子呀……”當?shù)揖笁m一行抵達郜家寨的時候,寨子方向已然火光沖天,人喊馬嘶。正當?shù)揖笁m遲疑的時候,路邊一個老大娘認出狄靖塵的身份,緊緊抓著狄靖塵的衣袖喊了起來。
狄靖塵認得這是郜家寨守了三十幾年寡的孫寡婦。孫家有六十幾畝地,平??康璧嘏c放貸維生,只有一個獨子孫福。孫寡婦很會算計,雖然平時是個守財奴,放貸利息要比別家高出兩厘,對待佃戶也苛刻,但在地方攤款買槍的時候從不落人后。光是對郜家寨的團防局就獻了兩桿漢陽老套筒。所以在蹚將襲擾的時候,孫家總能受到特別照應。孫家的獨苗也成為寶豐各桿蹚將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然而孫福這回似乎沒能逃過一劫。
“郜家寨咋樣了,來了多少蹚將?”王春發(fā)不耐煩地問道。
“沒有郜家寨啦,桿子打破郜家寨啦?!睂O寡婦哭喊著。
眾人面面相覷。郜家寨光是正規(guī)軍用的五連珠鋼槍就有八桿,團丁可以征調(diào)到上百人,在寶豐是遠近有名的硬寨子,從來沒有被蹚將打破過。這下破寨的桿子可要發(fā)財了。
“狄官,這項子雖然肥,但可不好掰?!蓖醮喊l(fā)警惕地提醒著,“郜家寨這圍子,十幾年沒被蹚將破過,能破郜家寨的桿子一定不簡單。雖然肥的流油,但是咱們實力有限,去了怕要給人家放黑炮。咱們還是出水吧。”
“出水”在黑話里就是逃走,狄靖塵遲疑著。他們這個小桿除了每個人隨身的短家伙之外,他們的長槍只有兩桿,分別讓王春發(fā)與丑娃肩著,雖然也能裝出有槍在身的氣派,但總共也只有三粒能合膛的子彈。李得祿與謝有財連槍都沒有,只是一人一把腰刀充數(shù)。這點實力的確不足以與眼前的大股蹚將開仗。但是他不甘愿一走了之,于公他想去拉老朋友一把,于私則不愿意落個出水的名聲。
聽到“出水”孫寡婦崩潰了,豫西的百姓,沒有聽不懂黑話的。連保衛(wèi)鄉(xiāng)土的官兵都講黑話,萬念俱灰的孫寡婦只能號啕大哭。
“狄官,有十幾個人過來了”王春發(fā)說道。
“快出水!”破郜家寨的桿子果然不是簡單角色,領頭的頭目一聲呼喊,原本正吵吵鬧鬧的十幾個壯漢驟然停了下來,他們?nèi)酉率掷飫偨俾觼淼呢斘?,亮出白晃晃的大刀,小心翼翼地向狄靖塵一行靠上來。情急之下,狄靖塵輕喊一聲,拉起正要上前拼命的丑娃就走。再晚一步,就要被這股土匪包圍了。不過狄靖塵還是遲了一步。在暗夜中兩個彪形大漢已經(jīng)擋住了狄靖塵一行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