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非常討厭,”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不過你的考慮是對的,在你妻子的照料下,那孩子很快就會恢復健康?!?/p>
“但愿如此?!蔽一卮?,接著突然頓住,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茶還沒送到嘴邊,我把它又放回桌上,放得太重,茶杯和托盤差點兒分開?!翱墒强丛诶咸斓姆稚?,福爾摩斯!”我驚叫道,“你說的正是我腦子里想的。我發(fā)誓我一個字也沒有和你提到過那個孩子和他的病情。你知道我的妻子出門了——那恐怕是你看到我上這兒來而推斷出來的??墒俏也]有向你提及她離開的原因,而且我相信我的行為舉止不可能向你提供任何線索?!?/p>
這段對話發(fā)生的時間是一八九○年的十一月底。倫敦正值隆冬,街道上非常寒冷,汽燈似乎都被凍得凝固,那一點點微弱的燈光已被無邊無際的濃霧吞沒。外面,行人像幽靈一樣飄過人行道,低著頭,擋著臉。四輪馬車轆轆地駛過,拉車的馬兒迫不及待地往家趕。我慶幸自己待在室內(nèi),壁爐里燒著旺火,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煙草味兒——雖然我朋友喜歡把屋子里搞得亂七八糟——卻讓我感到每件東西都在它合適的地方。
我拍了封電報,說打算到福爾摩斯這里來,在我原來的房間里住一段時間。我很高興得到了他的默許。我的診所沒有我也能行。我暫時不需照料家人,只是惦記著我的朋友福爾摩斯,我要看著他完全恢復健康。福爾摩斯故意讓自己餓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為了讓一個冷酷無情、報復心強的對手相信他已經(jīng)離死不遠。他的計謀得逞了,那個人如今落入了蘇格蘭場莫頓檢察官的鐵掌。但我仍然擔心福爾摩斯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認為最好照看他一段時間,直到他的身體完全恢復。
因此,我很高興看到他津津有味地一邊喝茶,一邊蘸著紫羅蘭蜂蜜和奶油吃一大盤烤餅,還有一大塊蛋糕,所有這些都是哈德森夫人用托盤端來給我們倆的??礃幼?,福爾摩斯確實在逐漸好起來。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大扶手椅里,穿著晨衣,兩只腳一直伸到爐火前。他一向非常瘦削,體格像死人一樣單薄,一雙犀利的眼睛配上鷹鉤鼻更顯得銳氣逼人,不過他的臉色至少有了一些紅潤,而且他的聲音和舉止說明:原來的那個福爾摩斯又回來了。
他剛才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在他對面坐下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剛從夢里醒來。似乎這兩年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我沒有遇到我心愛的瑪麗,也沒有跟她結婚并搬到肯辛頓的家里,那是我們用阿格拉珍珠的收益買下的房子。我似乎仍然是個單身漢,跟福爾摩斯一起住在這里,分享他追蹤和破解一個又一個謎案時的激動。
我突然想到,他大概也更喜歡這樣。福爾摩斯很少談及我在家庭方面的安排。我結婚時他在國外,我當時就想到這恐怕不完全是一種巧合。也不能說我結婚的話題是個禁區(qū),但我們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不會過多談論這個話題。我的幸福和滿足對福爾摩斯來說是一目了然的,他能做到不嫉妒就已經(jīng)很大度了。我剛進來時,他問候了華生夫人,但沒有再追問更多的情況,我當然也沒有主動再說什么,這就使他說的那段話顯得更加匪夷所思。
“你這么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個魔法師?!备柲λ剐χf,“看來,你不再研究埃德加·愛倫·坡①的作品了?”
“你是指他筆下的那個偵探盧平?”我說。
“他用到一種他稱之為推理的方法。按照他的觀點,無需說話就能讀出某人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只要研究他們的舉止,比如眉毛的輕輕一挑,就能很容易看透一個人。當時這種觀點非常吸引我,但我記得你好像有點鄙視——”
“毫無疑問,我現(xiàn)在付出代價了?!蔽屹澩溃翱墒?,請你認真地告訴我,福爾摩斯,你真的能從我面對一盤烤餅的反應,就推斷出一個你從未見過的孩子的病情?”
“不僅如此,還有更多?!备柲λ够卮?,“我還知道你剛從霍爾邦高架橋回來。你匆匆離開家門,但還是沒趕上火車。這也許是因為你目前沒有女傭?!?/p>
“不,福爾摩斯!”我喊了起來,“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說錯了嗎?”
“沒有,你說得一點兒不差??墒沁@怎么可能……”
“很簡單,觀察和推理,一件事揭露出另一件事。如果我解釋給你聽,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都很幼稚?!?/p>
“我一定要你給我解釋解釋?!?/p>
“好吧,既然你這么好心地過來探望我,我就只能照辦了?!备柲λ勾蛄藗€哈欠回答,“我們先說說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里來的吧。如果我的記憶沒出差錯,你的第二個結婚紀念日快要到了,是不是?”
“確實如此,福爾摩斯。就在后天。”
“你在這個時候跟妻子分開就很反常了。正如你剛才說的,你決定跟我住在一起,而且不是一天兩天,這說明你妻子出于某種原因不得不跟你分開。那會是什么原因呢?我記得,瑪麗·摩絲頓小姐——她婚前的名字——從印度來到英國,在這里沒有親朋好友。她曾在坎伯韋爾當家庭教師,照顧一位塞西爾·福萊斯特夫人的兒子,當然,你就是在那里認識她的。福萊斯特夫人對瑪麗非常好,特別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幫助,我可以想象她們倆的關系一直很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