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生結過兩次婚。第一次是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父親那時14歲,尚未成年;對方是一位年長他5歲、不識字的農家女子。這樣的婚姻自然毫無感情可言,在那個大時代背景下結束了。
我的母親和父親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代相識、相愛并結合的。這是我的父親按照他個人的意愿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婚姻。父親是一個胸懷磊落、感情專一的人,母親有這樣一位丈夫,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母親原名云麗雯(云麗文),她的家庭在綏遠一帶,多少可算作大族。她的祖父是大地主,封建而且頑固,然而他的女婿和兒子們,卻先后都與共產黨和抗日活動有了聯(lián)系,從此這個家庭再無寧日。母親的二叔云蒸在北大讀書時,曾任李大釗的聯(lián)絡員;三叔云蔚黃埔軍校畢業(yè),在百靈廟抗日暴動中起過重要作用。她的姑夫孟純參加過北京五四運動,是蒙古族早期共產黨員之一。母親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對她后來投身革命,可以說起了很大的影響。
母親美麗純真,但她最大的特點是極富正義感。父親曾說她是“熱血女兒”,我想是很有道理的。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日軍侵占綏遠,母親不愿在日偽學校讀書,中斷學業(yè)。當時日偽政權為了培養(yǎng)亡國奴,選送一批資質出眾的女學生到日本東京女子大學留學,有人勸說母親去時,她拍案而起,舉座皆驚。1939年,她在地下黨的幫助下奔赴延安,投身抗戰(zhàn),走上了一條充滿風雨和艱險的道路?!?
母親和父親第一次見面是很奇特的:母親等人在去延安的路上,由于和聯(lián)系人失散,身無分文,一行人不得不沿路乞討,對這些素來清高的學生來講,確實是難堪又嚴峻的考驗。一路上,他們數次遇到日偽軍、國民黨軍隊的盤查,都僥幸脫身。最后到了黃河邊上,又一次被國民黨軍隊截獲,此時此地,意圖已經十分明顯,無可支吾了。很巧的是,父親正從這里經過。當時他是抗日部隊新編第三師的地下黨負責人,一眼就明白這是怎么回事,開口便說:“這是新三師投親的家屬,不是去延安的,你們弄錯了,快把人放了?!?
初始,母親看見一個國民黨軍官,更加戒備,后見此人如此爽快,大感意外。帶路的地下黨同志叫賈力更,原是蘇聯(lián)炮兵學院的高才生,是一位革命經驗很豐富的同志,他自然會意,不容眾人猶豫,立刻帶著大家走了?!?
父親和母親是在延安結婚的。此后50年之中,無論多么艱難危險的時刻,母親一直伴隨在我父親的身邊。我想,如果我的母親不是一位堅決抗日、投身革命的青年,父親不會愛上她;如果我的父親不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革命者,母親也不會萬里追隨他。50年的歲月,紅顏可以老去,黑發(fā)可以變白,但他們的感情始終如一。理想和信念的融洽,是他們愛情和家庭最堅實的基礎?!?
父母在解放前所生的子女,大都在戰(zhàn)爭年代夭折,僅存一子一女。我和妹妹是50年代出生。嚴酷而動蕩的戰(zhàn)爭歲月,無疑給母親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損害,而她伴隨父親度過的“文革”浩劫,使她并不健康的身體更為衰弱了。到了80年代,母親已經是60多歲的人了,她還有一件極大的心愿未了:把父親數十年在民族工作方面成功的經驗寫下來,作為一筆社會財富留給子孫。民族之間協(xié)調與融洽,無論在中國還是在世界范圍之內,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關系到整個人類的和平與發(fā)展,而后來世界局勢的動蕩也說明了這一點。在這之前,中央也有幾位同志建議,但當時父親太忙,無暇顧及。這里我要特別提到照光同志,編寫《烏蘭夫回憶錄》、《烏蘭夫文集》是在他多次敦請下開始的。后經中央批準,母親主持“烏蘭夫回憶錄與文集編寫組”的工作。她逐字閱稿,審核錄音,力求真實和準確。父親和同志們都勸她不要太著急了,她說:“我真怕我在哪一天突然躺倒了,不能再干了?!边@句話不幸言中。1986年5月,母親突然身患重病,而那本真正的《烏蘭夫回憶錄》終于沒有完成和出版,這是母親一生最大的遺憾?!?
在事業(yè)和感情上,母親奉獻了一位女性所能奉獻的所有真誠、犧牲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