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3)

安娜貝爾 作者:(加)凱瑟琳·溫特


2. 比弗河

這里的馴鹿苔到處都是,像在大地上鋪了一條白綠相間的地毯;這里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會冒出爐煙;這里距離金色沙灘如此遙遠,沒有人群聚集;在北極光的映照下,這里的沙灘更像是一種寂寞的延伸。在1968年,假如韋恩沒有出生在這樣一個地方,后來的事情也許會大不相同。特萊德韋并非不友善的人,鄰居們說,他甚至會把衣服從身上脫下來給別人穿;只要這件衣服沒有在伐木、剝獸皮或破冰的時候浸滿汗水,他真會這么做的。當他覺得有誰動手干活的能力不如自己,他就會變得心軟,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他會幫人劈開木頭、建一所房子,或在冰面上找到正確的位置破開一個洞,他這樣做并不是為了顯示自己過人的手藝,而只是為了幫別人節(jié)省點時間。他做這些事情完全是出于純粹的幫忙,當然其中也傾注了他的好意。

在獵犬身上,他善良的一面也體現(xiàn)了出來。一次狩獵中,他不小心射中了自己的英國塞特獵犬,打在眼睛上。這是一只舉止溫和的狗,每次特萊德韋讓它去叼回被打下的鳥,它叼著鳥的嘴都會因用力過輕而輕輕顫動。特萊德韋結束了此次的獵程,雖然這意味著他稍后還得付出更可觀的費用和時間補充給養(yǎng),以展開另一次獵程,因為他要儲備足夠的鴨子用來過冬。他用雪橇載著獵犬走了100英里,給獸醫(yī)漢斯·尼爾森支付了100美元,請他在深更半夜起床為獵犬治眼睛。當漢斯告訴他,獵犬的一只眼睛保不住了的時候,特萊德韋哭了,因為這全是他的錯。直到獵犬能吃飯之前,特萊德韋都沒有吃飯,即便簡辛塔煎好了肉餅,里面特意放了很多小塊的純白豬油和杜松子。他堅信,視力是獵犬所熱愛、珍視、甚至享受其中的一樣東西,他摧毀了一只獵鳥犬施展天生技藝的能力,這使他受傷很深。他留下了這只獵犬,雖然它已無法再出去捕獵了。特萊德韋的祖先當中,還從沒有人養(yǎng)過一只僅能充當寵物的獵犬,但他卻這么做了,一直到它變老。后來,這只獵犬得了關節(jié)炎,每走一步都疼痛難忍,特萊德韋這才同意結束它的生命。那天,他走到河邊盯著河水,足足站了一個多小時,想到的不僅僅是自己如何毀掉了一只獵犬,還有如何才能在各方面做一個更完善的人。如果他對每個細節(jié)都付出更多關注,不放過任何一個紕漏,所有事情的良好局勢就不會偏離軌道。

失去了那只獵犬之后,特萊德韋以自己熱愛的那種方式繼續(xù)伐木、剝獸皮、流汗。他愛簡辛塔,因為她為人正派,對他也很好,這輩子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傷害她。在家呆著的季節(jié)里,他和簡辛塔一起玩她喜歡的游戲,例如克里比奇紙牌,這還是簡辛塔在兩人結婚的時候教會他的。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玩下去,不得不讓思緒從計劃著怎么把雪橇上的冰刀磨鋒利,以及狩獵時帶上海豹油充當給養(yǎng)等類似問題上挪開。當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也確實從那些事情中掙脫出來了,因此簡辛塔不會感覺到他的思緒正飛向遠方。某種時候,他會萌生出一絲柔軟的情感,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因為她只能呆在家里,過著一種與廣闊和狂野毫無關聯(lián)的平淡生活,他不明白這種生活如何能讓她樂在其中。在玩紙牌的時候,在兩人一起坐在點著燈的桌前親密用餐的時候,他明白她一定更喜歡某些別的什么事情,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他不知道,她喜歡的是自己原來生活的那座城市,是每當下雨時從城里沃特大街那些店鋪的瓦片上流下來的雨水。她喜歡的是一個自己愛讀詩歌和哲學書籍,并且也不阻止她讀的男人;那個男人會把書放在桌子上,放在那些面包、一塊塊的烤鴨腿和紅酒旁邊,與她一起談論書里的內容。

生完孩子以后,秘密以某種方式被保留了下來,遠離了丈夫們的世界。這使特萊德韋對自己孩子的真相一無所知。當丈夫不在屋里的時候,簡辛塔會用輕柔的指尖小心檢視孩子;當丈夫在的時候,或鄰居們帶著云莓餡餅、蔓虎刺漿果蛋糕以及肉汁四溢、熱氣騰騰的鹿肉燉菜來看望她時,她就開始聚精會神地凝視自己的孩子,沒什么能將她的目光挪開。鄰居們在她身邊走來走去說著話,仿佛她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而她們卻站在岸上一樣??瓷先ィ@與一位新媽媽帶著新生兒的正常狀態(tài)并無太大不同,沒人會指望她能與她們閑聊。

現(xiàn)在掌握話語節(jié)奏的人是托馬辛娜。神乎其神地,托馬辛娜設法把談及任何新生兒時都不說這件事作為第一要務。對特萊德韋而言,她看上去就像是自己妻子最明智的朋友。

有一次,特萊德韋對簡辛塔說:“艾麗莎·戈爾迪在白色拖鞋和購物目錄之外的衣服上花了太多錢,她竟然有一件滿是泡泡的衣服?!?/p>

“泡泡紗。”

“白拖鞋啊,在這種氣候里穿那個可不怎么實用?!边€有件事他不理解,瓊·馬丁不讓丈夫把木頭堆在他們家附近,以便她能把某種奇特的、只能在植物園里生長的郁金香種在院子里。

“皇帝,”簡辛塔說道,“那是皇帝郁金香?!?/p>

托馬辛娜的威力是有明證的,她可以設法在特萊德韋家住上八天而不招來他的抱怨。就算是簡辛塔的媽媽在世時,也做不到這樣。特萊德韋不會直接把人趕走,但他有種能力——對逗留過久的客人發(fā)出一種冷冰冰的、帶有敵意的回應。沒人能受得了這一點,就算是臉皮再厚的客人也受不了。他是一個不愿意讓陌生人觀察自己日常起居的人,這倒也不是說他的生活習慣有什么特別之處。他只是喜歡完全占據(jù)自己的家,當他不得不住在里面時,不必被人注視著做自己日常的事情,也不必被人談論。當然,他妻子是個例外,似乎妻子并不會讓他介意什么,因為他忽略了妻子在場的事實。

簡辛塔有時對瓊和艾麗莎說:“如果我不跟他說話,我想除了自己的狗,他可能一整年都不跟別人說話?!彼f了這些之后,雖然感覺對丈夫有些不忠,但很快又被那些女人吸引到嘲笑丈夫們的談話中去了。由于女人們知道一些關于他的類似事情,特萊德韋能覺察到,瓊和艾麗莎對他總保持著一種低調的諧趣。他在自己家里無法忍受這些女人,因此每當他在家的時候,她們幾乎不怎么來。但由于托馬辛娜的分量要比她們重,也由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簡辛塔和孩子,從不考慮自己,她才得以在這里住上八天而不招致特萊德韋的反對。即便這意味著:每天只有睡前那半小時才是特萊德韋與妻子的獨處時間。

“一切都還好嗎?”在第八天的時候,特萊德韋開口問簡辛塔,同時把令人舒坦的大手放在她肚子上;溫暖從她的皮膚滲進去,透過脂肪,穿過子宮和卵巢,最終來到腰背部。她沒有對朋友們說起過特萊德韋那令人安定的體熱,也沒有說過她對丈夫營造一個安全家庭的能力深信不疑。艾麗莎的家里就有很多不確定因素,她丈夫酗酒,而她也總是會愛上某個人——今年是她孩子們新來的地理老師,一個比她自己小十歲的男人。他來自佛蒙特,住在當?shù)匾吧鷦游锉Wo官邸地下室的一個房間里。艾麗莎的糊涂之處在于總是很片面,但這也足以把她推往與現(xiàn)實生活相反的一條路上。這種狀況產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她的房子總讓人感覺沒人住,她的丈夫和孩子們從別處走來,然后就消失其中。瓊倒是沒那么容易墜入愛河,但她的丈夫可就不同了??肆_伊登港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內陸還有位因努人妻子;瓊還沒有孩子,而那位妻子已經(jīng)生了三女一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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