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她來這里賞過櫻花，漫山遍野的，鋪得地面上粉粉嫩嫩，一腳踩過去軟綿綿的。那時的櫻花也近頹靡，徐景平說過許多次她才肯來的，自然錯過最旺的時期，但她不為滿地櫻花傷感，反而覺得落了才好，鋪在道上，多有意思。

傷春傷秋，頗有黛玉葬花之感，流年難免自嘲。她大概是平靜太久，又要開始發(fā)神經(jīng)了。

流年可以變，沒有道理還要求他一如往昔，說不定，他的脾氣現(xiàn)在就是那么壞。

她沒有必要為現(xiàn)在的程灝跟自己過不去。

可是明顯不是她要跟自己過不去，有若有若無的香煙味飄過來，蓋住了淡淡的桂花香。還有堅定的腳步聲，沉著有力，少了年少的跳脫飛揚，多了成熟自信的張力。現(xiàn)在的程灝，真的是變了。

流年倚在桂樹邊不動，盡管她知道來人是誰。她靠腳步聲辨人的能力很強，尤其是程灝的。那時他身手靈活矯健，翻起圍墻來更是不在話下，輕輕一縱，她如果不專注，根本聽不見他落地的聲音。可偏偏她能聽出。

程灝的煙灰輕輕一撣，揚在空氣里。流年忍不住譏諷：“你這么大聲，實在是打擾我賞月的興致。還有，煙灰不要撣到我身上?！?/p>

他手指頓了頓，郁悶指數(shù)倍增。

流年背對著他翻了翻白眼。

程灝的煙灰又不自覺落在她肩頭，流年皺眉，揮手徐徐彈去，動作優(yōu)雅，手腕輕翻，指尖輕點，若是靜止，完全是櫥窗里的藝術(shù)品。他一直知道她的手很漂亮，指節(jié)纖細修長，翻書像是翩躚不肯落入花中的蝴蝶。打點滴時手指靈活，上下翻動，像是水中自由流動的金魚。

年少時的蘇流年，無一不讓程灝膜拜神往，即使是最簡單樸素千篇一律的校服，穿在流年身上，好像就有了不一樣的韻味。做操時，他就愛盯著流年的背影看，彎腰，舉臂，隨著她的長發(fā)輕輕晃動，形成最美的風(fēng)景。

現(xiàn)在的流年依然美，少了青澀，但看起來仍純凈非凡。他剛剛從別苑出來，像是有神在牽引他朝這里走。

程灝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靠在樹干上發(fā)呆的蘇流年，半干微亂的長發(fā)貼著衣服，及膝的白色睡裙，很保守的樣式，還套著線絨開衫外套。月色勾勒出她的側(cè)臉，睫毛微翹，蝶翼一般，偶爾輕輕扇動一下。月如霜，照見人如畫，此時的蘇流年，真的似畫中走出的人物。

所以他的腳步不受控制，明知她是與誰同往，他也忍不住靠近她的愿望。

一時無語，他們之間話題本就不夠多，從來都是。但以往他們坐在一起一個下午不說話，都不會覺得悶，如今短短幾分鐘卻已然成了煎熬。

流年始終背對著他，程灝微惱，他難不成就是為了來盯她的后腦勺的。于是沒話找話，出口卻又成了邀約：“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

她果斷：“我同你在一起，甚是不自在，何必出去找罪受?！?/p>

程灝氣得不輕：“我果然也是在自造孽?！?/p>

“謝謝夸獎?！彼敛豢蜌猓恐鴺湔玖艘粫?，決定在不能忍受這種氣氛之前走人，省得與程灝翻臉。

第二天流年起得很晚，因為她晚上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到了早上她還心有余悸，蒙著被子迷迷糊糊就是不敢爬出被窩，偏偏她又記不住夢的內(nèi)容。

但有某個人睡得十分香甜滿足，所以起得也晚，陰魂不散的出現(xiàn)在大堂餐廳。

流年覺得早餐唯一可口的咖啡都沒了香味。

本來就是一堆人坐著用餐的，流年夾在其間不是很自在。現(xiàn)在又多出一個程灝，眾人紛紛起身，叫服務(wù)員加凳子和餐具。

徐景平坐在流年身邊自是不動，可是她左邊男人十分殷勤，一屁股站起來，嗓門大得要命：“哎呦程董起得比我們還晚，年輕人……呃，注意身體，昨天是不是睡得太晚了？”

滿桌子人無師自通地大笑。

還算有厚道的人發(fā)言：“老吳你積點口德啊，有小姑娘在呢，你當(dāng)心老徐跟你急。”

程灝畢竟在這個環(huán)境里呆了多年，倒沒有一點尷尬：“我晨跑，所以過來晚了。這深山老林空氣好，有沒有人要加入，明天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