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幾年級？”拉里問。

塞拉斯看著母親。

“告訴他吧。”母親說。

“八年級?！比拐f。

“我也是?！?/p>

到了福瑟姆，父親停車，讓他們?nèi)ド蠈W。愛麗絲先下車，隨后是塞拉斯。拉里突然意識到，黑人坐在白人車里是多么不正常、不恰當?shù)氖隆＠锫驳介T邊，準備下車時，看了父親一眼。父親面朝馬路。塞拉斯已經(jīng)跑得無影無蹤——也許和拉里一樣，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情形是多么匪夷所思——拉里下車后從愛麗絲身邊走過，愛麗絲沖他微笑。拉里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多么可愛。

“再見?！彼f。

“再見?！彼洁熘テ饡吡?。他回頭張望了一次，看到父親在對愛麗絲說話，而她卻一直搖頭。

午飯時，拉里在餐廳里那群霸占了正中間兩張桌子的黑人男孩中尋找塞拉斯的身影，但沒找到。他必須很小心，如果被發(fā)現(xiàn)，那群孩子會找他麻煩，打他一頓。像往常一樣，他端著餐盤和牛奶坐在離一群白人男孩不遠的桌子旁。他們偶爾也會邀請拉里同坐，不過今天沒有。

母親下午來接他放學，像往常一樣問他今天過得如何。母親聽說了早晨兩位黑人乘客的事，有些驚訝，還問了他們等車的具體位置。

“他們沒穿大衣，凍得瑟瑟發(fā)抖?！崩镎f。

“他們住在哪里？”母親問。

拉里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多了。于是，他回答：“不知道。”然后他和母親回家，一路沉默。

第二天清早同一時間，愛麗絲和塞拉斯依舊在相同的地方等候。父親停車，車門打開時，冷風混雜著柴火的味道一同撲進來，他們沉默地坐進車里。拉里打開《午夜行兇》，故意引起塞拉斯的注意。拉里正讀到最精彩的部分，那女孩變成吸血鬼回來了，在本的窗外飄著。

接下來是周三和周四，他們清早依舊來等車。母親下午接拉里的時候，總要問早上的事情。那黑人婦女對父親友好嗎？父親對她什么態(tài)度？父親是像平常一樣刻板嚴厲，還是？

“你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此事？”拉里問。

母親沒有回答。

“嗯？媽媽？”

“我才不關(guān)心，我只是想知道你每天的生活過得如何?！蹦赣H說。

“我猜，他們住在東南角田地的那個小破屋里。”拉里試探著說，擔心傷害到母親。

“是嗎？”母親回答。

晚飯的時候，拉里敢確定，家里出了什么事。母親讓拉里喂雞，可他明明早已喂過。父親每日禱告，今天卻差點忘了。大家圍坐在桌旁吃飯的時候，父母都一言不發(fā)，互不搭理，只顧著遞土豆泥和肉餅。吃完后，母親起身準備收盤子，她說明早要親自開車去送拉里上學。

父親看了拉里一眼，問道：“為什么，伊娜？”

“哦，今早汽油工來過了，我跟他沒法溝通。你得告訴他并讓他明白，他需要每周來一次，是每周。另外——”母親將盤子端到水池里，然后回到桌旁坐下，“我還要去貝德索爾那兒退貨。”

父親點點頭，又看了拉里一眼。然后起身，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百威啤酒，用隨身帶的小刀打開，坐在椅子上看電視。

“卡爾？”母親將一盤派放在桌上，動作有些重。

“我吃飽了，你們多吃點?！备赣H說。

飯后，拉里幫母親擦盤子。他明白，自己背叛了與父親之間的某種默契和信任。第二天早上，他坐著母親的別克車去上學，路過彎道時，看見愛麗絲和塞拉斯在老地方等候，凍得發(fā)抖。母親減速，他看到塞拉斯推開愛麗絲。愛麗絲戴著頭巾，滿臉疲憊卻依舊美麗，雙唇緊閉，膚色如咖啡般深暗?？吹嚼锏哪赣H時，她瞪大雙眼，神色恐慌。

“寶貝，把車窗搖下來?！崩锏哪赣H說。

拉里看著愛麗絲，搖下車窗。

“嘿，愛麗絲。”拉里的母親說。

“伊娜女士。”愛麗絲叫道。她站得筆直，塞拉斯退到后面，別過臉去。

拉里的母親探身拿過后座上的紙袋，從里面拎出兩件冬衣，都是從拉里家的衣柜里翻出來的舊衣服。一件是自己曾經(jīng)穿過的，準備給愛麗絲；另一件是拉里曾經(jīng)穿過的，準備給塞拉斯?！斑@些你們穿著應(yīng)該合身?！币聊日f著，把衣服送到車窗外。拉里伸手幫忙，將汽車空調(diào)的溫暖、家里衣柜的溫暖、貼身的溫暖通過雙手傳遞到寒風中站著的黑人手中。

愛麗絲接過大衣，并沒有穿。塞拉斯盯著拉里和伊娜，退后了幾步。

“你不介意用別人的東西，對吧？”伊娜對愛麗絲說。伊娜的雙眼發(fā)出冷酷的光芒。

然后她踩了油門，車開動了。拉里在反光鏡中看到愛麗絲和塞拉斯的身影，漸行漸遠。

過了一會兒，母親摸著拉里的膝蓋說：“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