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節(jié)送灶王爺?shù)娘溩游沂窃谛¤F家吃的,小鐵母親很細心地為我調好蘸料,又為小鐵的碟子里多加了一點醋便走了出去。我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餃子,根本品嘗不出它是什么味道,小鐵只是看著我吃,自己始終不動筷子。他默默地點燃一根煙,道:“我說的也不一定準確,我只是喝多酒說說自己的猜測,可能是最近懸疑劇看多了?!毙¤F酒醒了一半,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引發(fā)的嚴重后果,有些無力地辯解著。
“嗯,我知道,反正人已經(jīng)變成灰了,想要找證據(jù)也找不到了?!蔽遗磺宄约赫f話的語氣到底與言語搭配不搭配,也有些弄不清自己想表達什么,是憤怒還是無所謂。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就拿現(xiàn)在來說,我就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小鐵說的話,但是相信又要相信哪一句呢?無論怎么分辨,前后兩句話都是無法收回的自相矛盾。
“是啊,都過去的事情了,就讓它過去吧。”這明顯還是怯懦的安慰,可能他自己也察覺出了沒有十足的說服力,聲音明顯虛弱了很多,像是低血糖發(fā)作時的身心發(fā)慌。
“那你和我說實話!”我現(xiàn)在可以斷定小鐵是在騙我了,“我媽到底是不是死于意外?” 我抬起眼睛,直視著小鐵。
小鐵手中的煙灰掉在了他的褲子上,他將其拍掉,又大聲咳嗽起來。
“你快說!”我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我看出了他假裝咳嗽的伎倆。
“是,按傷口的情況來看,不是石頭造成的,也不像是意外?!毙¤F仍舊彎著腰,語氣卻堅定地說道,“可是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你也說了,人都已經(jīng)火化了,根本找不到證據(jù)的?!毙¤F站起身來盯著我說道。
“我就知道他媽的不對勁!”我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小鐵急忙拉住我。
“回家??!”我說得泰然自若。
“回個屁家!你是要回去鬧事吧!”小鐵仍舊不松手。
“關你屁事!”我一揚手把小鐵的手打掉。
“怎么不關我的事?我真他媽的嘴賤,我就不該把這事告訴你!”小鐵一只手又拉住了我,兩步走到門邊,用身體把門倚住。
“這不關你的事,你讓我回去,我要找他們理論!”我仍舊在拉扯,卻沒有了那么足的力氣。
“有什么好理論的?他們死也不會承認的,凡事要講證據(jù)!證據(jù)呢?證據(jù)在哪兒?”小鐵由于生氣卻又要克制自己的音量不驚擾到他父母,所以身體在顫抖,“你覺得你的家還不夠亂嗎?”
我一下子就沒了力氣,身體變得軟綿綿的,是,我的家庭已經(jīng)夠亂了,我恨現(xiàn)在坐在家里的每一個人,我想要和他們魚死網(wǎng)破,但魚死網(wǎng)破之后又能怎樣呢?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我還是什么都得不到?。『螞r我并沒有置他們于死地的有力武器?。∥乙稽c勝算也沒有??!我只能再次地被嘲笑被戲弄,再次地證明自己有多么失敗啊!
“那我該怎么辦?”我抓住小鐵的胳膊,懦弱地盯著他,眼淚就要落下來了。我努力地控制著,控制著,卻還是流了下來,它們只懂得自己發(fā)泄,一點都不知道給我留情面,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孬種了。
“好了,哭個痛快吧?!毙¤F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地說道。我松開握住他胳膊的手,重新癱坐在椅子上。我哭得很痛快,哭得淋漓盡致,眼淚就像是忘記關掉的水龍頭一樣沒完沒了。
那天晚上,我哭著哭著便睡著了,本來是趴在桌子上的,后來被小鐵拉到了床上,又替我蓋上被子,然后夢里的所有時光便開始倒轉,所有我所經(jīng)歷過的與聽說來的事情都變成了電影般的畫面,清晰地在我腦海中播放。畫面與剪輯都很到位,我覺得這個夢很值得,這是我最好的新年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