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過去經(jīng)常一起斗詩，他一句我一句地合作胡掄，我們管這叫‘浪詩’。當(dāng)然，他那時已經(jīng)有板有眼了，而我只是文思不通地胡拽。

“后浪戲前浪，不浪白不浪！” 我興之所至地以我們過去開‘浪’前的暗語應(yīng)和著。不過這一次方峻卻沒有接招。

話題轉(zhuǎn)到詩歌，他明顯來了神兒，但卻不知為何顯出很氣憤的樣子，甚至出乎意料地動了粗口：“你知道嗎，現(xiàn)在詩歌真他媽被一幫自以為自己牛逼的傻逼搞成‘浪逼’了！”

方峻雖然叛逆，但那是骨子里的，平常印象中很少聽他說粗話。通常，我們只是以“我操！”對生命表達贊美與敬意，以“操！”流露鄙夷。也就是說在激情澎湃的時候以“我操！”表達一下我們興奮、痛快、爽到極點的感覺，或者郁悶、受挫、不痛快的時候以“操！”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滿。

看來這一次方峻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實在說不過去的，玷污了他心中某種信仰的東西。我想化解掉他過度的憤抑，在此青山白云之間何必呢，撲哧一笑：“你這話真繞，牛逼一定是掉進了瘋?cè)嗽翰懦蔀樯当频?，早知道掉進酒廠，早成醉（最）牛逼了。”說著我重新把鍋壓在灶臺上，又往灶里塞了幾大團廢紙，讓烈焰更加熊熊，然后蹲在那里看那些垃圾扭曲的尸體在其中群魔亂舞般花樣翻新著表演，最后徒自掙扎，焚做齏粉，灰飛煙滅，以此為樂。莊子說天地就是一大熔爐，一切自會在其中陶冶、滌蕩，何勞憂心耶。

“詩歌被搞成‘浪逼’怎么講？”我探問道。

他顯然沒有被我剛才的俏皮話打動，忿忿地說：“誰都蹂躪唄！過去咱們那么熱愛，也有成熟的作品，可從來不敢稱自己是詩人，在咱們心中那是一個多么崇敬的稱謂呀?？扇缃袷裁礃拥臓€貨都敢發(fā)表，文字分分行就叫詩。詩人如塵土一樣多，如糞污一樣臭，現(xiàn)如今要是有人說你是詩人呀，那一準(zhǔn)兒是在罵你?！?/p>

我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眼，他看我?guī)缀跤悬c不相信，嘆了口氣：“唉！你一直在山上不知道，咱過去那會兒認為神圣的、寶貝似的詩歌都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要不你也得與他們宣戰(zhàn)！”

“宣戰(zhàn)？”

“是，我寫了《向偽詩歌宣戰(zhàn)》發(fā)在網(wǎng)上，那段時間很多素不相識的網(wǎng)友每天自發(fā)地頂帖轉(zhuǎn)貼，曾經(jīng)遍布文學(xué)論壇，像有個叫‘暗夜冷火’的朋友堅持不懈每天必來支持，真的讓人感動?！?/p>

“看來你寫出了他們的心聲?！?/p>

“是，我心里知道，他們之所以鼎力支持，不是因為我這個人，我們本不相識。他們深有同感的是我揭露、批駁、鞭韃、痛斥的這個事實，是這個最后的精神家園已經(jīng)被搞得實在是百孔千瘡，腐爛變質(zhì)，目不忍視。”

他說到“鼎力支持”時，習(xí)慣性地在胸前揮了揮握緊的拳頭，我能感覺到他被人們那份真摯自發(fā)的支持所賦予的力量。他一定深受鼓舞，有某種使命感仿佛已在他堅定的眼神中生根發(fā)芽，慢慢生長，等待時機成熟時必定的開花結(jié)果。

鍋以泰山壓頂之勢罩住了濃烈的烏煙，我不斷小心地轉(zhuǎn)動著鍋沿兒，以期嚴(yán)絲合縫?？墒侨文阍趺醇m正，那煙垢總能鬼魂兒似地找到出路，一小縷一小縷黃毒一般溜出來，再彌漫污染整個房間。我走過去索性敞開門又打開窗戶，浸潤著松香的清新空氣瞬間便隨一撫清風(fēng)拂面，蕩盡了所有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