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我們這般呆鈍，只是些懵懂的愚魯人，只是不解風(fēng)情的莽漢，只是一群急匆匆想要在夢里尋著真幸福的失心瘋——枉負(fù)它亙古而今的盛情！

夜晚在山洞里靜坐，有時會進(jìn)入很深的寂止，讓我仿佛安住于明凈無垠的虛空，而一切的生命跡象都已終止，只有杳冥惚恍的虛無，坐于其中，心無余念。

有時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又自然轉(zhuǎn)歸內(nèi)在，明澈的自心清晰可見，是那樣的的確確、歷歷分明。

而更多的時候，疏朗的聲音會雁過長空般在世界里生起又復(fù)飄逝，帶著它們各自的表情。

晚課之后，金頂寺會傳來飄渺悠然的鐘聲。因了空間的遙遠(yuǎn)與空闊，那聲音空靈而略顯遲滯，仿佛是在蒼茫的夜色里一層層地突破物質(zhì)空氣的阻力，慢慢推進(jìn)到你耳朵里的，仿佛是在以空間的遞進(jìn)丈量時間的刻度。炯然、由然，你會對時空生發(fā)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剝離感”、“荒謬感”。欣欣然，你會因為那“剝離”更復(fù)洞明而鮮活，因為“荒謬”脫落所有系絆，輕松愉悅，無掛無牽。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上面的巖層里來了一位小客人。它是個真正的夜里歡，總是在晚間我打坐的時候在頭頂上竄來竄去。有時，顯然是滿載而歸了，它來來回回歡快地忙活，可能是在客廳、起居間與儲藏室搬動它的家具與糧食。有時，則悠閑地在我左耳的正上方悉悉簌簌地大快朵頤。那時候，我就能聽到它尖利的嗑食堅果的聲音，時不時還停下來，興許在品味填補(bǔ)其間空白的我倆的緘默。

每當(dāng)我收拾下座的時候，它會摒息了所有的動作，變得悄無聲息。我都能想像得到它一定是抬起兩只前腿或小心地伏于地面，瞪著烏亮的眼睛，在豎耳警覺地聆聽，山洞里靜得我們即將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時間長了，我們都習(xí)慣了對方，并深諳彼此的情趣，成了近在咫尺而又素未謀面的朋友。有一次，我在黑暗中朗聲吟誦自己新近接生的得意詩句，沒想到會傳來它由衷的贊許，我念一句，它便吱吱地應(yīng)和一句，真是其樂融融，默契其中。慢慢地，我?guī)缀跻呀?jīng)學(xué)會從它活動的聲響、吱吱的頻律與音調(diào)判斷它每日的心情。

“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睅е@份敏感，到了白天，那你簡直要陶醉了。你會感覺這簡直是一個童話的世界，所有的聲音都是那么的美妙而富有情感。

樹林里的小鳥一直叫個不停，有的只是啾啾單純地一聲一聲向著天空專注地鳴叫，每一聲都像是在自得其樂地一下一下啄取著美食與快樂，又像對著自己癡戀的心上人一遍一遍執(zhí)著地說著“我愛你”，就這樣從天剛一蒙蒙亮便始終如一地傾訴著。而有的則嘀嚦婉轉(zhuǎn)，好像那舌頭是天底下最狡滑的泥鰍，可以在嘴里面上下翻飛，隨意熱舞，又像是在舌頭上加了可以瞬間蜂翼般電抽瘋幾千次的高科技振動棒，或者伸縮自如、柔韌已極的彈簧。彈射出一個個妙音的螺旋，優(yōu)雅地濺起空谷中的漣漪。

不用看到，你也必然能夠想見那鳥一定是個外向的自來熟，一定是在枝間上蹦下跳愉快風(fēng)情的交際花，張揚(yáng)著自己漂亮的胸脯，靈動驕翹的羽尾，赤裸嫩紅的腳趾，或者夸贊挑逗戲謔對方，一起斗嘴調(diào)笑，追逐玩耍，在花叢樹影，姹紫嫣紅里游戲，游戲……，在游戲里忘了天，忘了地，忘了時間，忘了自己……

偶爾，風(fēng)會拂動竹林沙沙的曼陀鈴起舞，又或陡然席卷山谷揚(yáng)起轟隆隆松濤的歌賦。而蜜蜂會高頻地振翅蒞臨你的耳畔，嗡的一下穿越草窠里琴娘動人的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