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慶王府有什么喜事,奕劻所得更會令人瞠目結舌。奕劻七十大壽,慶王府大開祝典,全國各省督撫以及京城的尚書侍郎等紛紛備上厚禮,送禮的車馬把地安門外大街塞了個滿滿當當。奕劻照例宣布嚴禁受禮,但他已按照禮金的多少準備了四種賬冊:現金萬金以上及禮物三萬金以上者,入福字冊;現金五千以上及禮物萬金以上者,入祿字冊;現金千金以上及禮物三千金以上者,入壽字冊;現金百金以上及禮物數百金以上者,入喜字冊;其他不滿百金者單列一冊。全國的官吏都知道這是最好的行賄時機,紛紛攜帶大量金銀財寶進京登門道賀。是日,奕劻收受現金“總數不下五十萬,禮物不下百萬”;而他的夫人以打麻將為名,更是三日之內贏錢三十萬。
“慶之政策無他謬巧,直以徇私貪賄為唯一伎倆?!?/p>
直到大清帝國即將滅亡之際,本該為國盡職盡忠的奕劻,還在以近乎病態(tài)的貪欲聚斂著個人財富。武昌首義爆發(fā)后,當袁世凱指揮北洋新軍進至漢口欲打不打,暗地卻以極其隱私之心逼迫清帝退位的時候,奕劻這個大清皇室的后裔、執(zhí)掌著大清中樞權力的重臣,居然在拿了袁世凱的三百萬兩賄款后前去宮中充當逼宮的說客。徐一士《榮祿與袁世凱》:“榮祿簾眷最隆,而胸無城府,工策劃,富謀權,世凱對之猶心存畏憚。迨榮祿卒,慶親王奕劻以樞垣領袖當國,貪婪外無所知,世凱遂玩之于股掌之上矣?!睂τ谠绖P,榮祿曾說:“行之不善,適足以召亂促亡?!贝龢s祿死后,奕劻主政,袁世凱動輒送上三四十萬兩銀子,“凡有慶王及福晉的生日,唱戲請客及一切費用,甚至慶王的兒子成婚、格格出嫁,親王的孫子彌月周歲,所需開支都由世凱預先布置,不費王府一錢”。從前,榮祿主持軍機處,“并不為袁世凱的利誘而對之恩禮有加”;現在,奕劻因為持續(xù)不斷的巨額賄賂,“無不為袁世凱之指授是聽”。奕劻在朝上不斷的贊譽,令慈禧在她生命的最后幾年對袁世凱深信不疑,致使袁世凱在北洋新軍中的親信以及同黨紛紛擢升要位,他掌管的兵力也從一鎮(zhèn)擴為四鎮(zhèn)、由四鎮(zhèn)擴為六鎮(zhèn),最終形成了未來禍患中國的強大的北洋勢力。而袁世凱自己,雖為直隸總督,卻通過對奕劻的掌控足以遙制、把持朝政,成為大清帝國中權力最大、權勢最重的人。
對于大清皇室來說,奕劻的貪賄猶如致使大堤垮塌的巨大蟻穴。
標榜“四留”的慶親王給他效忠的朝廷什么也沒留下。這位聚斂了上億銀兩的重臣,在清廷瀕臨氣絕需要財力支撐的時候,卻聲稱自己已經窮到了要賣房子的地步。他瘋狂聚斂錢財的時期,正是大清帝國餓殍遍地的年份,誰能相信他會用“不盡之財以遺百姓”?當然,他也沒給“造化”留下什么奇珍異寶,那些收受的禮品都讓他變賣揮霍了。他給子孫留下的也不是書,除了大量的銀子之外,還有別墅、公寓、商鋪和買賣。大清帝國滅亡后,奕劻全家住進天津租界,他把錢存進外資的匯豐銀行,自己開了一家真正的公司,名為“天津人力膠皮車公司”。
“政以賄成,懸價售官,殆已公言不諱?!?/p>
晚清的官場,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無官不貪,即所謂“官愈大,則索賂愈多,其害于而家,兇于而國,皆所不顧也”。國家資財在官員們的手中被編織成一張巨大的流通網絡,上至朝廷,下至衙役,舉國官場無不在徇私受賄、貪贓枉法中“為政”,民脂民膏皆落入貪官之手。當國家行政需要通過行賄受賄才能運行時,當本應為國民利益服務的各種官職成為商品價可待沽時,當掌握權力的高官們幾乎家家堪比一個金融公司終日進行著大量現金交易時,這樣的國家政權還能有什么存在的理由?
沒有哪個統(tǒng)治者刻意追求滿朝腐敗。中國的歷朝歷代,嚴懲官吏貪腐的事例屢見不鮮。明太祖朱元璋規(guī)定貪污六十兩銀子就殺,以致他在位三十一年間殺掉的大小官吏以及株連者竟達十幾萬。中國自漢代起,始設監(jiān)察官吏的御史臺,明代改稱都察院,清代的都察院已是國家最高監(jiān)察、彈劾和建議機構。大清帝國都察院里的督察官們與眾不同,那時朝廷的文官服飾為各種禽類,按級別分為仙鶴、孔雀、鷓鴣等等;而督察官的服飾卻是傳說中的一種能辨曲直的猛獸,名叫獬豸。但是,即使有與貪官過不去的督察御史,雖然身穿飾有獬豸圖案的朝服,卻還是管束不住官場貪腐的泛濫成災。中國歷代皇帝曾以各種刑法懲罰貪官,包括鞭刑、杖刑、監(jiān)禁、流放,乃至梟首、誅族、剝皮、凌遲。其中,最殘酷的凌遲刑法竟然延續(xù)了三千多年,且行刑的刀數在清代崇德年間達到了三千六百多刀。但是,嚴律酷刑之下,貪官們依舊你去我來,殺了一個又出現一個。以至于皇帝們終于明白了:將貪官斬盡殺絕是不現實的,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們富可敵國。嘉慶四年,經都察御史胡季堂“疏發(fā)”,前朝權勢熏天的重臣和珅的所有家產被“悉沒入官”,而其家產數額竟然“可抵甲午庚子兩次賠款總額”。史書對此感嘆道:“斯亦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