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 長征食譜(6)

潛伏:孫紅雷姚晨演繹臥底夫妻 作者:龍一


進入草地后的第四天早晨,我們遇到了大麻煩。第三天晚上,團里其他連隊的戰(zhàn)士在很遠的地方采回來不少新鮮的蘑菇,讓炊事員給大家煮煮吃了。到了今天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有六十多名戰(zhàn)士癱倒在河岸上動彈不得,另有七八名戰(zhàn)士已經(jīng)中毒犧牲了,其中也包括他們的炊事員。

衛(wèi)生隊的大夫和護理員們連忙趕過來搶救,給他們做人工呼吸,灌涼水,喂頭發(fā)。費了好大的力氣,這些戰(zhàn)士才開始嘔吐,但是,他們的身體虛弱得很,已經(jīng)無法跟隨大隊出發(fā)了。團長很著急,也很生氣,但又一時不知道該責罵誰才好。最后,團里決定將這些中毒的戰(zhàn)士組成一個后備隊,先讓其他戰(zhàn)士將他們背到后河對岸休息,等到身體恢復之后再出發(fā)追趕部隊。

經(jīng)過了長達十個月的磨煉,大家都有經(jīng)驗,知道掉隊后在一天之內很難追上大部隊,通??偸且ㄙM兩三天的時間。更危險的是,我們已經(jīng)是后衛(wèi)部隊了,在我們后邊再沒有紅軍,只有敵人。

團長要親自帶領這支后備隊,而我則主動報名擔任他們的炊事員。然而,老呂不同意團長帶隊,他的理由非常充分,他說我們是紅軍中最精銳的戰(zhàn)斗團之一,中央信任我們,才派我們擔任后衛(wèi)任務,你丟下部隊帶后備隊,這是對中央的不負責任,也是個人英雄主義。團長無話可說,只能同意由老呂擔任這個職務。

對于這次變動我感到很高興,因為老呂沒有其他戰(zhàn)斗指揮員的壞脾氣,而且他還是我的朋友。

大隊紅軍開拔了,而我們又休息了一天一夜,直到轉天早上才出發(fā),但在這期間,又有兩名中毒的戰(zhàn)士犧牲了。

這是我進入草地之后的第五天,我自己的糧食也吃光了。我們團出發(fā)時,團長讓全團戰(zhàn)士搜盡挖絕,給我們湊了十來斤糧食。這大約是我們團僅有的糧食了。在毛爾蓋籌糧的時候,因為我們團被調去保護中央領導開會,很晚才動手籌糧,儲備的糧食也最少。雖然中央領導專門為我們補充了一些青稞麥,但進入草地的時候,每位戰(zhàn)士身上的糧食也不過兩三斤。

我不知道團長他們在后邊幾天吃什么,也不知道我們自己在后邊幾天吃什么。但是,在草地中掙扎了五天之后,我倒不像剛開始那么擔驚受怕了。我現(xiàn)在終于想明白了,只要勇氣沒有消失,含著大拇指我也能走出這片爛泥塘。

此時,在我的寶庫中只剩下最后一根參須、一小片燧石和小半瓶云南白藥。因為要照料六十多位病人的飲食,我決定把這根參須留到能當即救人一命的時刻再使用。

我們排成一列縱隊,老呂在前邊引路,我留在最后,一步三搖,在草根糾結而成的地面上前進。這里的地面看不到土,但很結實,毒水也只汪在草根上。草根很硬,被前邊部隊踩斷的草梗也很尖利,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光著腳,將剩下的最后一雙草鞋系在腰間。我們必須得把這雙草鞋保護好,只要走出草地,穿上它我們就可以戰(zhàn)斗。也正因為如此,戰(zhàn)士們的腳幾乎都被草根和草梗扎破了,但又不往外流血,只從肉里滲出粉紅色的水。

每天照例要來的雨雪都來過之后,太陽出人意料地跳了出來。陽光白亮亮的像閃爍的刀鋒,在草地上劈斬開大片細碎的花朵,鮮艷得令人起疑。

我從來也沒有夢到過這么多的顏色,有讓人胃口大開的黃,有令人心癢難撓的藍,也有深沉得看不見底的紅。老呂在前邊傳下命令:休息十五分鐘,曬腳。

戰(zhàn)士們各自找一塊草根密集的地方坐下來,將步槍的背帶掛在脖子上,腳架在槍身上,仰面朝天,身子向后倚,用屁股在草根上找好平衡。大家都休息了。

老呂沒有休息,他從隊前往后走,仔細檢查每一位戰(zhàn)士的腳,用牙齒替他們拔除深陷肉中的尖刺,吮出傷口中的毒水……

我也在休息,將身子倚在大銅鍋上,腳下架著我的茶杯和飯碗,仰著臉,讓陽光徑直照在眼瞼上,感覺舒服得很。五天沒見陽光,我已經(jīng)忘記了高原上的陽光有多么可愛,但是,只過了一會兒的功夫,那陽光便射穿了我的眼瞼,溜進后邊的大腦,在我的腦子里攪起一片金色的花朵。

午后出發(fā),草地的狀況又變得很糟糕了,地上的毒水淹沒了我們的腳踝,草根也不再結實,到處都是糟爛的空洞,滿含毒素的爛泥粘在腳上,像是給我們穿了一雙服刑的“鐵鞋”。沿途也像前幾天一樣,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泥潭標志。這是前邊的部隊在警告我們——每一處標志下的泥淖中至少會有一名紅軍戰(zhàn)士。

此時,我們的隊伍也發(fā)生了變化。許是陽光太過強烈了,有些中毒的戰(zhàn)士出現(xiàn)了幻視幻聽的狀況。

蘑菇中毒是件可怕的事,因為它毒害的不是你的肚子,而是你的神經(jīng)。是神經(jīng)吧?要不就是腦子?關于這一點,我沒能記住我?guī)煾凳窃趺凑f的。我不是個好學生,但還是記住了一些,我?guī)煾嫡f有的蘑菇毒性很特別,它要等到三五天之后才真正發(fā)作。我問:“會怎么樣?”我?guī)煾嫡f:“當然是發(fā)瘋啦!”

我們只有兩個健康人,卻帶著六十多名中毒的病人,難度確實很大。最初大家排成一列縱隊慢慢走,我們的責任只是幫助那些最虛弱的戰(zhàn)友,還能勉強應付得來。但此時,經(jīng)常會有幾名產(chǎn)生幻覺的戰(zhàn)士,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嘴里講著溫柔的低語,離開隊列,向沒人走過的地方,或是向著已經(jīng)做出泥潭標志的地方走去。

大多數(shù)戰(zhàn)士都幫不上忙。我相信他們此時正將全部精力用來對付體內的病痛,對于外界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是機械地移動腳步,勉強跟住前邊的戰(zhàn)友而已。隊伍中間也有幾位中毒較輕的戰(zhàn)士,但他們的體力只夠照應近旁的戰(zhàn)友,將他們放在身前,慢慢地推著走。剩下大部分離隊的戰(zhàn)士,都要靠我和老呂跑過去將他們拉回來;然后他們再跑出去,我們再將他們拉回來。

我和老呂就像是一對牧羊人。

天將傍晚,我們幸運地遇到了一處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那里有大部隊打尖休息的痕跡,沒有宿營的痕跡——我們這一天只走了大部隊半天的路程。但我和老呂都很有成就感,在我們的照管之下,沒有一位戰(zhàn)友陷入泥潭犧牲。

這片小土坡的面積不是很大,我放下大鍋便提著口袋去找野菜。老呂跟在我身后,手中提著一把柴刀,表情痛苦。我給他解寬心說:“我們是支小部隊,機動靈活,沒什么可擔心的?!彼f:“我擔心的不是戰(zhàn)友,我擔心的是你?!?/p>

我問他為什么。他說我得替你準備一個應急方案,也免得萬一他先死了,我一個人措手不及。他這話讓我挺生氣,只好老實不客氣地叫他閉上烏鴉嘴。

我知道老呂不是膽小的人,聽說他作戰(zhàn)很勇敢,受過很多次傷,立過很多次功;也知道他不是自私的人,他雖然是指揮員,但對戰(zhàn)士非常關心;我更知道他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因為在任何事情上他都很有決斷。他現(xiàn)在的心情如此沉重,只能說明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是的,要獨自帶領六十幾名精神恍惚的病人走出草地,這個擔子實在太重了。

但是,這個擔子他必須得自己挑,我?guī)筒簧纤拿?,我所能做的只有讓大家都別餓死而已。然而,要想讓大家不餓死可沒那么容易,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土坡上的野菜早已經(jīng)被前邊的部隊采光了。

進入草地之前,我知道各個部隊籌備的糧食都很少,而且許多戰(zhàn)士雖然是農民,卻不認得這個地方的野菜,于是我采了一些野菜的樣子,主動到各部隊里去給他們看,告訴他們沿途該找哪些野菜來吃。進入草地的前三天情況還好,大家都還有糧食,便不怎么采野菜吃,所以我們這些糧食最少的后衛(wèi)部隊在路上和宿營地還能找得到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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