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就走了。

走到門口她又回頭問：“你們連以后不會再去我們公司買菜了吧？”

他說：“你讓去了就去?！?

她說：“以后還去，每次都付現(xiàn)金，月底我們可以給你百分之五的回扣費?！?

他問：“回扣是啥？”

她說：“就是把你們連在我們那兒花的總錢數(shù)按比例返還給你個人。”

他想了想：“有多少？”

她說：“每月總有二百、三百吧。”

他說喲，有這么多。你回去跟你們經(jīng)理說，不要回扣，讓他每月白送給我們連隊一頓排骨或者紅燒肉。又說吃排骨全連一頓得六十斤，紅燒肉一頓最少四十斤。她說你個人不要？他說我敢嗎？她說聽說你們部隊有些司務(wù)長、給養(yǎng)員和干部就是這樣的。他說真的嗎？我沒那個膽。她也就去了，像刮來一陣風，涼爽一陣，風去了，趙林就又回操場組織部隊進行連隊戰(zhàn)術(shù)中的翻越障礙了。其事情，已經(jīng)過去，說說而已，然卻沒有想到，至來日，王慧果然送來了六十斤排骨到連隊。

排骨又鮮又紅，紅紅艷艷如剛從樹上打下的一筐水淋淋的棗。那筐排骨擺在一輛三輪車的車廂里，車廂兩邊豎著兩塊木牌子，木牌上貼了一副紅對聯(lián)，左邊是“軍民團結(jié)如一人”，右邊是“試看天下誰能敵”。騎三輪車的是一個中年人，王慧在三輪車的木牌后的邊旁鋪了一張舊報紙，直坐到三連炊事班門口才下車。

她說：“我們是來擁軍的?！?

戰(zhàn)士們就又把趙林從訓練場上喚回了。

她說：“我們經(jīng)理讓我來把擁軍排骨送過來?！?

因為是擁軍，他就讓炊事班把一筐排骨抬走了，倒進淘洗池，說馬上燉了趕上中午吃。又把王慧和騎車的中年人迎進連隊會議室，讓了座，倒了水，說了許多軍民一家親的話。會議室里掛滿了連隊的獎旗、鏡框和各種榮譽證書，還有獎?wù)潞酮劚蒙碓谀菢拥沫h(huán)境里，就像愛隨地吐痰的人一腳踏進了大賓館、五星級，人的素質(zhì)會憑空高起來，覺悟會如氣球一般脹起來。王慧粗粗看了兼3連連史榮譽室的會議室，說我昨天有些不講理，請趙連長多原諒。趙林坐在對面桌前，隔桌相望說欠賬不還錢，是我們連的錯。王慧說解放軍是全國人民的學習榜樣，戰(zhàn)士們?yōu)榱吮＜倚l(wèi)國，遠離家鄉(xiāng)，多吃些禽蛋肉菜，其實我們錢都不該要。趙林說現(xiàn)在搞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不要錢職工們怎么過生活？

王慧說：“趙連長，你真能體諒我們老百姓?！?

趙林說：“我們本來就是為了老百姓才參軍入伍、保家衛(wèi)國的?！?

王慧說：“我口有些渴?！?

趙林說：“你喝水嘛?！?

王慧不好意思地笑笑：“趙連長，對不起，我有些潔癖，不愛用公用杯子，能不能讓我到你屋里用你的杯子喝幾口水？”

趙林就讓中年人在會議室里吃著瓜子喝著水，又領(lǐng)王慧到了自己宿舍里。到宿舍趙林忙慌慌地去倒水，王慧又說我不喝。

趙林問：“你不渴？”

王慧沒回話。趙林放下茶壺轉(zhuǎn)過身，忽然發(fā)現(xiàn)屋門被半虛半掩地關(guān)上了，而門后的王慧猛然間和昨日判若兩人，還是那身裝飾，臉上還是一層粉紅，然今日的粉紅里沒有生氣凝止的亮，卻含著羞羞怯怯的光。她站在他面前，直盯盯地望著他，也直愣愣地瞟著他床里墻上掛的一個金邊木鏡框。那鏡框里是他二等戰(zhàn)功的獎狀書。

她問道：“你打過仗？”

他說：“三連五年以上的兵都打過。”

她說：“還是二等功？”

他笑笑：“是上級鼓勵我?！?

她便從背后書包里摸出一包東西，擱到他的床角就轉(zhuǎn)身走掉了。幾年之后，趙林回憶那場景，還記得她轉(zhuǎn)身走去時，頭發(fā)在她肩上飄著擺一下，他看見了她細長的脖子像一條玉柱兒；還記起她因為急于出門，高跟兒的鞋跟絆著只有一指高的門檻，她趔趄一下，人就不見了，像一陣風樣吹走了。

趙林有些納悶，等她人影消失，從床上拿起那包用新手絹包著的東西，打開，看了，是一捧有些庸俗、卻也十分誘人香甜的巧克力糖。還有一封信。牛皮紙信封，信封里的信紙上印有彩色的花和淡藍的枝枝葉葉啥兒的。上邊突兀地寫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你要沒有成家，我愿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