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xiāng)新識

入西班牙邊境后，我們正在火車上欣賞兩邊窗外田野風光時，突然有個四十多歲，臉上飽經(jīng)風霜的華人走近我們，操著一口山東口音的普通話來打招呼。他自我介紹是在西班牙走江湖玩雜耍的藝人王茂亭，擁有一個雜技團在西境內(nèi)巡回演出，居無定所。沒談多久他下站就要下車，告別前他說如要找他，可到馬德里一個“公使”家打聽他的行蹤，因為他每次經(jīng)過馬德里必到“公使館”造謁，他是文盲，從皮夾中找出一張名片讓我們抄了“公使館”地址，并告訴我們公使的名字是王德炎。我們聽了非常詫異，據(jù)知西班牙在二戰(zhàn)期間雖為中立國，但佛朗哥元首的外交政策一向與軸心集團親善，與中國并無邦交，哪來公使？他姑妄言之，我們則姑妄聽之。

抵達馬德里上學后，閑悶時記起此事，心想既然公使有名有姓，又有地址，何不前往探個究竟。結(jié)果，鮑、曾、我三人前往造訪，由于人地生疏，好不容易在市區(qū)中心一座豪華公寓尋得“公使館”，登門入室說明來意后，一個西班牙中年女傭讓我們在客廳坐定，進入內(nèi)室通報后請我們稍等，說夫人一會兒就出來。誰知這一稍等，就等上將近一小時。在這段不短的時間中，我們將客廳每個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沙發(fā)椅幾等家具雖已陳舊，但均十分精致豪華，墻上掛著油畫，面對進門正中的一幅，是身穿

外交官禮服，胸前繡滿金線花紋，并戴有幾枚勛章的無冠中年人畫像，想必那便是王德炎公使。所有的窗門均為乳白色，不知是原色，還是時間太長使之發(fā)黃，尤其是那排入內(nèi)廳的落地格子窗都鑲以鏡片，反映出房頂?shù)跸碌牡投葻襞莸乃?，使人產(chǎn)生一種豪門敗落感。

繼女傭端出茶水，一位淡雅但一看就知道經(jīng)過化妝的五十左右貴婦姍姍來遲，她身著一套三十年代的淡色名貴連衣裙，襟上佩戴著一朵絲制白茶花，一跨進客廳便連聲不絕地道歉：

“罪過，罪過！讓各位久等了?！彼f話帶有極重的合肥口音。當時我孤陋寡聞，后來才知道這是社交的習慣，如有客來訪，貴夫人即使打扮妥當，也不宜即刻外出，那樣會有失身份。

王夫人舉止談吐很有氣質(zhì)，但不乏社會名流和外交官場中的造作。日后我們才知道，她原是合肥西鄉(xiāng)巨富唐家閨秀，閨名柳溪。

說起王“公使”的家世，值得費點筆墨加以詳述：

遜清光緒末年間，合肥西鄉(xiāng)有個唐家大圍，圍主唐大老爺有良田千畝，筑土圍設(shè)碉樓儼然小城。內(nèi)有花園菜圃，房舍廄棧，牛羊家畜成群，住房八百余間，莊稼漢數(shù)以千計，土匪來時，他們備有火槍火炮在土城抵御，匪徒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唐大老爺三妻四妾子孫滿堂，延本鄉(xiāng)才子王志洋坐館教學。

王志洋才華出眾，早年鄉(xiāng)試中舉后赴京殿試，竟然狀元及第獨占鰲頭。他正在躊躇滿志的當兒，卻被下旨斬首正法。原來他新科狀元郎的本名釋義是志在外洋，而非報效大清朝廷，慈禧太后在盛怒下，下詔處以極刑。幸虧當朝重臣李鴻章出面上諫，謂正當朝廷用才之際，似乎不宜僅以取名不當而戳之。結(jié)果，太后買了李卿的老面子赦免死刑，但剝奪其狀元功名貶為探花，并終身不予重用。

王志洋幸免殺身之禍后，無意逗留京師，暫時返鄉(xiāng)再尋出路。正適唐家大圍延師坐館，遂前往應征。唐老爺子見他雖貶為探花，實是狀元，學貫五車、才富八斗，能得如此英才教導子弟，慶幸異常。后又見他不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