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篇: 費翔:迷失與控制(1)

不上流,不下流 作者:困困


拍攝間隙,費翔突然攔下我,要給我講講這組大片的創(chuàng)意和表現(xiàn)手法。那是“蘭會所”光線幽暗的一間包廂,四周緯縵懸垂,上面潑灑著武士、血、女人和漫無章法的油墨。這間重口味餐廳,把有的人迷住了,也讓有的人感到痛苦,費翔屬于前一類:“油畫幕布,吊燈和椅子,都是平常的東西,卻有夸張、復(fù)古和華麗的藝術(shù)效果,帶點波普風(fēng)格。我想在這里拍攝一組抽象一點,懸念一點,猶如達利畫作一般的照片?!睆膭?chuàng)意、背景、攝影師、造型,到鑲花邊的燕尾服,都由費翔自定,拍攝前一天,他和攝影師討論了一整天。他說:“我之所以要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一會兒要出來兩個裸女?!?/p>

除了關(guān)鍵部位經(jīng)過輕微處理,確實赤裸,兩個散發(fā)詭異光彩的女模特悄然進場,她們將作為背景,為這歐式又帶有舞臺劇色彩的小生境增添神秘?!安灰飧校蕹?,她們有塑料的冷光,又帶人的神情,為觀看者留出想象空間,她們是真人還是假人?是機器人還是外星人?”兩個裸女也是費翔堅持的結(jié)果。為了營造他想要的效果,她們渾身涂滿了唇彩,在“卸妝”之前,冷冷站在費翔身后。我問他,你是不是特固執(zhí)?他答:“不只一點點。”

控制欲,是自始至終費翔流露的氣場。在行為上,它表現(xiàn)為事必親躬,從一盞燈或一把椅子的擺放位置,到在道具箱挑選一只合適的煙斗。在神態(tài)上,好在它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而是一個中年男人由閱歷積攢起來的篤定,通過溫和有禮卻不容置疑的方式傳遞。48歲,這位中國1980年代的流行偶像,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已經(jīng)達到了這種地步,可以肆無忌憚享受固執(zhí)己見的自由。他依舊保持著懷舊的形象:中長發(fā),瘦削挺拔,因為深刻了解自己的魅力而反復(fù)用藍灰色的眼睛放電,就像20年前一樣。但他給人的感覺已經(jīng)不同往日,不再有十幾歲的少女為他感到心碎,就像即使貓王再世也無法討好現(xiàn)在年輕人光怪陸離的趣味;但這個從面上看青春期很長,保養(yǎng)得著實不賴的男人,并不像小說寫得那般凄婉,反而,他深知青春不再的事實,懂得迷失后掌控的技藝,他用平和的口氣回憶自己的童年、80年代、美國,也以當(dāng)下藝人少有的犀利談?wù)撜?、選秀節(jié)目、網(wǎng)絡(luò)暴民。他是個從過去來的人,他沒有變,但因為這個世界的變化,他的古典趣味顯得不合時宜,卻又珍貴。

“我曾在名利中丟失自己”

費翔留給人們最大的疑團,是他在壯年當(dāng)紅的時候突然拋開名利去了美國,問到這個問題,他回憶早年出道時的一段作為答案。他說:“我明白一炮而紅的意思,經(jīng)歷過一次后,我在第二次到來時選擇離開?!?/p>

那是1981年,張艾嘉的臺視單元劇《十一個女人系列——去年夏天》正招募男演員,角色是一盲人,需要空洞的眼神與華麗的面孔,20歲的費翔帶著飄忽不定的神情贏取了這個角色。隨之而來的并不是更多片約,而是唱片公司。隔年他出了首張個人專輯《流連》。彼時臺灣歌壇是劉文正和羅大佑的天下,缺的正是費翔這種青春小生偶像,看他早年的宣傳照,不得不佩服張艾嘉與唱片業(yè)獵頭的眼光:洋溢的是即使穿越時空也能打動人心的青春,那種愛撫、親切、順從甚至憂傷都通過他夢幻般迷蒙、神秘的外表流露,只憑這幅長相就夠了,哪用關(guān)心他是不是會唱歌??蛇@正是費翔要掙脫的過去:“一張漂亮的照片太簡單了。全是唱片公司的安排,一切受制于人,只要帥就好,任何其余的都不要?!彼杆兕I(lǐng)受了名利的魅力:萬眾歡呼、追捧、流言蜚語、溢美之詞、同行在暗暗妒忌中的呻吟……惟獨缺少的是“自我”。

費翔自稱那時的自己是唱片公司的搖錢樹、傀儡,精心包裝后用以販賣的產(chǎn)品:“我的確明白了‘紅’的力量,可以推動很多事,但看上去轟轟烈烈,生活卻畸形,沒有辦法與人正常的交流。我感到不舒服,我并不習(xí)慣名氣,本性不是個招搖的人。在媒體前又不懂得自我保護,亂說話,傷害了許多那時候與我交往的女孩子,至今我都感到內(nèi)疚?!睂τ谒壳吧衩啬獪y的感情生活,我問他,是因為果真一片空白呢,還是成熟了,不肯再對媒體講太多,他大笑起來:“說實話,我真的是就不告訴你?!?/p>

費翔好幾次提到安迪·沃霍爾,談到他在湯罐頭盒上涂畫的明星肖像,他近乎瘋狂地追求知名度,他那“在未來,人人都能當(dāng)15分鐘名人”的名言。“那個未來已經(jīng)到來了,現(xiàn)在人人都在塑造個人形象,在網(wǎng)上每個人都暴露隱私,贏得關(guān)注?!碑?dāng)費翔這樣感慨時,我忍不住反問他:“那你現(xiàn)在自我隱藏的方式豈不是很過時?”“如果過時,你會坐在這里采訪我嗎?一個人的故事總是有限的,既然選擇當(dāng)藝人選擇被觀看,就要留出想象的空間.

1987年春晚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和《故鄉(xiāng)的云》,被看成費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明智決定,放棄即將忘記他的臺灣市場轉(zhuǎn)投內(nèi)地??刹蝗缯f這是命運的偶然安排。那年年初,拿美國護照的費翔突破“戒嚴”回到北京探親,他第一次見到了姥姥,見到母親長大的地方,順帶手在廣州的太平洋影音公司錄一組臺灣當(dāng)紅流行歌曲。當(dāng)年春晚的導(dǎo)演鄧在軍正在搜尋節(jié)目,聽說了此人,通過東方歌舞團團長找到費翔,聽了幾首歌,調(diào)查了一下他的政治背景,當(dāng)即拍板上春晚?!爱?dāng)時一切都是我的決定,選歌、發(fā)型、服裝、表演方式,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5年歌手,懂得掌控自己。中央電視臺唯一的擔(dān)心是舞蹈太煽情,在鄧在軍導(dǎo)演的堅持下還是保留了,更讓我感激的是他讓我演唱了兩首風(fēng)格截然不同的歌,如果只有一首,也不會有后來的費翔?!?/p>

春晚后的費翔沒有政治麻煩,不像他自己擔(dān)心的那樣被當(dāng)成個神經(jīng)病,相反,就像我們后來看到的那樣,他用鮮活的風(fēng)格讓娛樂圈大吃一驚,80年代就像玩具舞臺,上演著僵硬的木偶劇,一時間人們也分不清費翔是好的還是壞的,但他是獨特的。就像初出道時那樣,他又一次領(lǐng)會了一炮而紅的含義,是的,就像初出道時那樣,他聞到了相似的味道:“我感到迷茫,到1990年我出了13張專輯,不停地周轉(zhuǎn)、拍照、宣傳、炒作,有門打開了,有許多便利和好處,可我突然不明白是什么讓我留在舞臺上,我對自己失去了判斷,如果撤掉舞臺上的鋼絲、燦爛浮華的包裝,人們是否還會細心斟酌地贊賞和認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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