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韃靼公主(5)

韃靼風(fēng)云錄:大清崛起 作者:(日)司馬遼太郎


 好一陣沉默。

令人難以相信,宗陽在呼吸上百次的工夫里一直默默地看者莊助。宗陽是有大智慧的人,從不無謂地耗費心神,而且性情沉悶。

宗陽終于開口說道:“果如明人所言,莊助有古倭遺風(fēng)。”

停了一拍兒,又提高嗓門說道:“我是你的主人,以后要服從我!”

話音斬釘截鐵,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一股恐懼感從莊助脊背上滑過。他再次伏身叩拜。莊助本人當(dāng)時沒有意識到,這或許和祖父道喜的血脈有關(guān),道喜和莊助對其他人態(tài)度可以說是桀驁不馴,唯有對其主人深信不疑,忠心耿耿。這位宗陽法印,對祖父來說是二十六代法印老爺,而對于莊助則似乎將成為他生命的主宰者了。

“莊助?!?/p>

宗陽很高興,兩次叫了他的名字,接著只說了一句話:“你在度島拾來的那個姑娘,還由你把她送回故鄉(xiāng)去吧。”

莊助心中暗想,要我去死嗎?

在藩府,時間的流逝似乎很慢。過了好一陣子,老家臣峰丹后為補充宗陽說的話,嘰嘰咕咕地講了些什么,由于座位離得遠(yuǎn),聽不清楚。

莊助把他的話串起來才知道,那位溫文爾雅的峰丹后的話很可怕——就是粉身碎骨,死也要回平戶死,這就是你的忠。那里的情形要一點不漏地稟告。但這邊不可能給你任何支援……這算怎么回事啊。莊助生氣了。

本來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宗陽離席的時候,但他做出了一個破例的舉動。這位從五位的法印大人突然從上面下來,大搖大擺地走到莊助身旁,支起一條腿,略微抬起身子說:

“莊助,我要在這個大書房里再見到你,一定要見到你。我會長壽,你也不要在那個夢幻般的地方白白丟掉性命?!?/p>

莊助跪拜在席墊上,心想,這就是所謂的人生無常吧。

這個想法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一種異樣的灰暗情緒不知從心中何處冒了出來。同時還有另一個莊助,他心中充滿那種只能用甘美來形容的甜蜜情感。這是對主人的愛嗎?

之后,莊助來到另一棟房子,以客人的身份坐在一間小茶室里。人在茶室沒有身份高低之分,只有主客角色的不同,所以可以不低頭。

主人是個女子。

這個女子就是度島小姐。她垂著長長的頭發(fā),將帶華麗的天竺牡丹花紋禮服的兩只袖子拆下代替裙褲裹在腰間,身穿紅梅花紋罩衣,姿容高貴嬌艷。

一個侍女伺候用茶,還有一個在走廊里等候吩咐。

莊助心想,沒錯,就是她。但他還是呆住了,腦袋里一片空白。

度島小姐一句話也不說。

她只是泡茶,讓侍女端過去放在莊助面前。雖是韃靼來的異鄉(xiāng)人,但在點茶禮儀上非常從容,由此可以想見松浦家對她的教育熏陶是何等熱誠。

茶爐旁的度島小姐雖然沒有開口,但當(dāng)莊助進(jìn)到這間茶室時,眼看著她的兩眼就濕潤起來,好看的嘴角咧開,但并不是微笑,而是要哭的樣子,同時流露出要緊緊抓住莊助的表情。當(dāng)然,這種表情又立即消失。她回應(yīng)莊助的施禮,輕輕點了點頭。禮節(jié)和舉止非常得體,沒有絲毫疏漏,簡直就是一位大名的公主。

莊助感到拘謹(jǐn),同時心里念叨著,“相當(dāng)有才能啊”。

在莊助的記憶中,甚至能感覺到她肌膚的香氣。篝火旁的少女和眼前這個高貴女子完全不同。那時的她宛如一頭身軀健壯的兩歲牝鹿,每當(dāng)火焰晃動時,柳葉般的雙眼就機(jī)靈地閃閃發(fā)亮,并且藏有戒心,如果莊助有加害之意,她就會以極快的速度逃脫。

莊助對人的面相記得很牢,無論什么樣的長相都能勾畫出來。如果讓他畫出度島山洞里的那個少女,他肯定能畫出來,五官和記憶中的絲毫不差,但是面相會有差異。也就是說,即便五官和原來一樣,面相也是會由于環(huán)境和家庭的影響而發(fā)生變化的。即便是這樣,松浦家對她的教育也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莊助心想,她好像能理解侍女的話了。這時,度島小姐主動叫道,“莊助?!?/p>

聲音聽起來讓人感到愉快。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茶室里允許對話。

莊助想放聲回答,但沒張開口,只是做了個“什么事?”的表情。

“愛新?!?/p>

她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莊助聽說過,她說的這個詞是被蔑稱為“滿韃子”的女真人對自己種族的一種美稱,明人記載為“愛新”。愛新本來好像是金的意思。

“我,要回去。”

大概是說返回故鄉(xiā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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