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轉向之后所表示的理路,一直要到朱子40歲中和參究論定,才真正明朗出來。這時距離伊川之卒,已經60多年了。朱子的心態(tài)幾乎和伊川完全相同,但他走上伊川的路,卻亦經過幾番出入和曲折。如果就他自己后來所完成的義理系統(tǒng)為準,40歲以前的問學,都只是過程中的經歷,算不得 的實見處 。40歲以后,才順著同于伊川的心態(tài),自覺地繼承了伊川的轉向,而開出一個新的義理系統(tǒng)。
但朱子所完成的系統(tǒng),既與濂溪、橫渠、明道的義理綱脈不相合,與先秦儒家的本義原型亦有距離。胡五峰的子弟門人雖受朱子之貶壓,但接著陸象山即直承孟子學出而與朱子相抗。于是朱子、象山,加上五峰的湖湘學,乃形成三系之義理。到了明代,王陽明呼應象山,劉蕺山呼應五峰,宋明儒學的義理系統(tǒng),遂全部透出而完成。
(三)
根據以上的疏別,可知分為程朱、陸王二系,并不能盡宋明300年的學術之實,亦不足以彰明其義理之全。
第一、平常所謂 程朱 ,實指伊川與朱子,這是以一程(伊川)概括二程,而明道的義理,在一般所講的 程朱學 中根本不占分量,這是違悖學術之實的。明道在北宋儒學復興運動中,是一劃時代的英豪,有極其顯赫的地位,如今反而變成無足輕重,此大不可。 程朱 一詞,既不足以概括明道,當然名實不符。
第二、依明道,是即心即性即天。所以在明道的義理系統(tǒng)里,不但可以講 性即理 ,實亦可講 心即理 。但依伊川與朱子,則不能說心即理(因為心屬于氣)。因此,將明道與伊川朱子合為一系,在義理上是有剌繆的。
第三、胡五峰的湖湘學,實承北宋前三家而發(fā)展,可算是北宋儒學的嫡系。他開出的 以心著性、盡心成性 的義理間架,在儒家思想中實有本質上的必然性與重要性。所以500年后,劉蕺山猶然呼應 以心著性 之義,完成一系之義理。而宋明600年之學術,亦到此結穴而盡了它發(fā)展的使命。
因此,牟先生對宋明儒學之分系,作了如下之判定:北宋前三家,濂溪、橫渠、明道為一組,此時并無義理之分系。三家以下,伊川朱子為一系,象山陽明為一系,五峰蕺山為一系。 這三系的分判,并不是先有預定,而是在層層的厘清中,一步步逼顯而至的。這其中的關節(jié),是在二程與朱子。
一、明道是宋明儒中之大家,但憑宋元學案中的明道學案,實在看不出明道學問的真面目,而二程遺書又多半沒有注明哪些為明道語,哪些為伊川語,對于二程究將如何鑒別?牟先生思之再三,決定:(1)以二程性格之不同為起點,(2)以遺書中劉質夫所錄明道語四卷為標準,(3)以二程先生語中少數標明為明道語者為規(guī)約,以確定出一個鑒別明道智慧的線索;又經再三之抄錄對勘,最后將明道語錄編為八篇,而挺顯了明道的義理綱維。(關此,請參看《北宋篇》第八章第二節(jié))。
二、明道清楚了,伊川亦隨之而清楚,所以亦類編伊川語錄為八篇,使伊川之思路朗然可見。而伊川之所以會有義理之轉向,亦確然而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