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如對身邊的一個村干部說,你們貼到堤埂上聽聽水聲。于是,就有人不顧泥濘,趴到地上,諦聽。他們說,好像能聽到嘩嘩的水聲,像是有無數(shù)的小魚在戲水,但是測不準(zhǔn)具體位置。
出水口的水流更大了,將棉田沖出了一道水溝。就在這時,他們的腳下"嘩"的一聲,塌陷下去,圩堤很快出現(xiàn)了一個豁口。堤埂上的人迅速地閃到豁口兩邊。所有的人頭腦里都有一個念頭:災(zāi)難已經(jīng)降臨,這口十萬畝大圩就要毀滅了。
有人抓起自己的工具準(zhǔn)備撤離。他們想,大圩不保,我們得趕快回家搶救家里的東西。伍雄厲聲說,不要走,快搶救!這位年輕、英俊、瀟灑的副鄉(xiāng)長聲音嘶啞了,眼睛紅了,像一頭小獅子。他就拉住一個人,說,不許離開。那個人一甩手,扭頭就走。伍雄大罵,豬!圩破了,你們死路一條。那人回頭說,你才是豬,你們這些國家干部全是豬腦子。博如怒氣沖沖地上去,掄起手臂,劈頭蓋臉地給了伍雄一個耳光,兇狠地說,你給我跳下去。這一掌,用力太猛,伍雄感覺"嗡"的一下,眼前金花四射,耳中雷霆萬鈞,牙床完全疏松了。他捂著半邊臉,蒙了。
沒等伍雄回過神來,博如自己操起一根扁擔(dān),直沖過去,沒有脫衣服和鞋子,撲通一聲,跳到水中。
王文大喊一聲市長,然后,對在場的人怒吼:媽的,都是死豬!市長跳下去了!說著,自己也跳了下去,緊緊地挽著博如的手臂。
博如把扁擔(dān)橫在胸前,對王文說,握緊扁擔(dān)。伍雄也跳下去。隨后,人們一擁而下,立馬"砌"成一道人墻。"快填土!"他們在大叫。上面的人七手八腳地往豁口拋土袋。
洪水像饑餓的猛虎下山捕殺獵物,博如感到胸前的水就像一把把鋼刀把自己的身體削成了一條條飄帶,胸腹被掏空了,人就要漂浮起來了。但他的兩邊,一雙雙手,像鐵爪子一樣,一節(jié)一節(jié)地緊緊地扣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鐵鏈"。
他想,有可能,他們被整體沖走,但是,哪怕沖到長江,沖到大海,他們這一群人都不會有人離去。他們會相互緊挽著手,赴湯蹈火,走向深淵。他的心中感到一股悲壯,一種慷慨之情!
他第一次這樣充分體驗到群眾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而且讓人感動。他能感覺得到,身邊的人在盡量地保護(hù)他。他的左邊是王文,他對王文說,你上去,找個電話向總指揮部呼救,叫他們立即增援。
伍雄擠到他身邊。他的右邊是王必水,王必水的那邊是二歪子,還有進(jìn)柴大叔,還有一張張陌生的卻又那么熟悉的臉頰。他們的神情都那么堅定。
腳深深地陷入泥中。兩邊的堤埂仍然在被洪水蠶食。水,淹沒到他們的腰部;浪,朝他們涌來。河面的水皮下深不可測,陰險詭秘。博如感到,他們面對的是一張惡魔丑陋而兇殘的臉膛,它張開了血盆大口,它要吞噬一切。一條蛇在水面上露出頭來,伸出水面朝這邊張望,平添了幾分恐怖。博如打了個寒戰(zhàn)。
從河堤邊的水印可以看到,河里的水位好像在緩慢下降??磥恚剔k的排水機(jī)已經(jīng)打開。但是,水勢并不減弱。投到水里的土,很快就被沖走,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時,在堤埂上,旗桿子開著小四輪拉了一車土過來。二歪子大聲喊,旗桿子,你快點,市長在這里。旗桿子哎哦地答應(yīng)著,跳下小四輪,準(zhǔn)備跳下水來。二歪子說,豬頭,你開著小四輪沖下來。旗桿子愣了一下。王必水大聲說,上車,開車,往下沖!旗桿子明白了。但是他想,這小四輪是我自家的,沖下去還有嗎?二歪子說,豬頭!愣什么?旗桿子一下子跳到小四輪上,鉚足了勁,小四輪像大牯牛一樣一頭扎進(jìn)豁口。濺起渾濁的水花,迷住了水里人的眼睛。
小四輪正好攔住了豁口,堤埂上的人,趕快搬運土袋往豁口處填。博如說,我們上去。水下的人全部爬上來,一齊運土。后面增援的人也來了,大量的土袋運來。漸漸地,豁口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封死了。這時,河水水位在逐漸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