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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犯人 (17)

敬告犯人 作者:(日)雫井脩介


卷島面無愧色地鎮(zhèn)定作答,記者群中并未發(fā)出任何驚嘆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按快門的嚓嚓聲,似乎在透過這種聲音表達他們的不滿。

“導致抵達時間大幅推遲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為使贖金交付現(xiàn)場的布控更加嚴密可靠,確實需要花費較長的時間。警察已經(jīng)竭盡所能,利用最短的時間加緊安排警力,晚于兇手指定時間到達也是不得已的事。”

“僅從原宿調(diào)到山下公園就花了近兩個小時,而且人員基本到位后又白白等待了很長時間不讓家屬露面,這又是為什么?換個地方要花這么長時間嗎?請你告訴我,一共動用了多少警員,現(xiàn)場到底是如何布置的?”

“有關現(xiàn)場動用了多少警力,以及具體如何布控,考慮到將來可能還會有同類事件發(fā)生,在此不便公開。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如果為趕兇手指定的時間,而在未完成布控的情況下便匆忙讓當事人露面與綁匪接觸,那才是最不理想的狀況。很有可能會出現(xiàn)贖金落入對方之手卻未能將案犯逮捕歸案的結(jié)果。我們正是為了避免此類情況的發(fā)生,才會如此慎重地安排,做好一切必要的準備。”

“這是你們警方的理解,我們認為保住被綁兒童生命才是第一位的,案犯是否逮捕歸案只在次要位置,你不覺得嗎?”

“如果贖金已落入綁匪手中,誰能保證人質(zhì)不被撕票?”

“兇手不是事前就說過嗎?只要贖金到手一定按時放人?!?/p>

這位把結(jié)果作前提、事后大談策略的記者,明明毫無道理卻也敢跑出來指責警方??此敹嗖贿^三十出頭,卻擺出一副守衛(wèi)真理似的態(tài)度,義正詞嚴地在此大放厥詞,卷島感覺十分反感,卻又無法顯露在臉上。

“綁匪通常都這么說。哪怕早就做好了撕票的打算也會這么說。最終逮住案犯才是對人質(zhì)生命的最有力保障。這點毫無疑問?!?/p>

“可事實上你們并未逮住綁匪,反而造成被綁兒童被害。難道你們警方不認為兩次超過綁匪指定時間抵達贖金交付場更容易引起兇手的注意嗎?我想這也是導致對方發(fā)現(xiàn)警方在場的原因之一吧?兇手在聲明中提到的‘傻瓜’難道指的不就是你們嗎?”

“案犯究竟怎么想的我們無從得知,但如果僅從當事人遲到就立刻聯(lián)想到附近有警方的布控,我看是不是太簡單了?況且昨晚最終的贖金交付現(xiàn)場周圍情況十分復雜,當事人沒有按時到達并不算意外,兇手光憑這個就放棄接觸,我覺得可能性不大?!?/p>

卷島心里覺得要把這件事情圓過去已經(jīng)越來越不容易,卻還是堅持補充道:“這是我作為當時在場的警員得出的看法?!?/p>

“既然你說自己當時就在現(xiàn)場,那我再問你幾個問題?!?/p>

原本只是冷冷聽著雙方交鋒的第一電視臺的記者舉了舉手,說道:“搜查一課課長曾在記者會上說,警方曾在人叢中發(fā)現(xiàn)一位行動相當可疑的男子,但由于缺乏明確證據(jù)證明此人就是綁匪,最終未對其進行盤查而讓此人乘機逃脫。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能否請您說明一下?你們是如何認定他就是嫌疑人的?明知他是嫌疑人又為什么不對其進行盤查?你作為身處現(xiàn)場的管理官對此有何感想?那名男子到底哪里可疑?請詳細給予回答?!?/p>

說到這里,警方最擔心被追問的問題——為何未按兇手指定時間抵達現(xiàn)場——好歹算是搪塞過去了,卷島心里稍稍輕松了一些,起碼上級的基本要求達到了。剩下的就是解釋一些現(xiàn)場發(fā)生的細節(jié),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怎么樣都會比較容易回答。想到這里,卷島說道:“那名男子是我最早注意上的。至于為何會單單盯上他,主要疑點有這么幾個。首先,他是獨自一人來看焰火表演的;其次,天上的焰火放得最熱鬧的時候,他卻反倒往四周看。另外……我在察看在新宿現(xiàn)場拍攝的錄像帶時,發(fā)現(xiàn)從被害兒童母親身邊經(jīng)過的一個人的鞋子特征十分明顯,而在山下公園發(fā)現(xiàn)的這名嫌疑人腳上的鞋子也具備相同的特征。”

“那你們?yōu)槭裁床粚λM行身份盤查呢?”

“此人直到焰火表演結(jié)束也未主動上前與當事人接觸,之后便隨著返回的人潮離開了。途中我們幾位警員一直對其進行跟蹤,不巧的是中途收到指揮部通報,說發(fā)現(xiàn)一名男子主動與當事人接觸,因此我們才中斷了跟蹤。我想上午搜查一課課長在記者招待會上已做過說明了,后來查明,與當事人接觸的那名男子事實上與綁架案毫無關系?!?/p>

“已經(jīng)派出跟蹤嫌犯的警員難道還要返回增援嗎?為什么只派那么少的人手在現(xiàn)場布控?我想警方早該料到當天要舉辦焰火晚會,現(xiàn)場會亂哄哄的啊?!?/p>

這位第一電視臺的記者冷靜的語氣里已明顯流露出一種打算緊追不放的執(zhí)著。

“并不是因為當天現(xiàn)場的人手不夠,當時我們認為有人主動與當事人接觸,這個問題更嚴重一些?!?/p>

“即使當事人這邊有情況,可難道負責跟蹤的人不該留下幾個繼續(xù)盯緊嫌疑人嗎?”

“由于我們跟蹤的嫌疑人在現(xiàn)場并沒有與當事人接觸的舉動,如果過于草率地上前對其進行盤問,很容易引起糾紛。另外,如果我們在人群中亮明身份,就暴露了警方的行動,萬一既沒查出結(jié)果又導致行動失敗,就更得不償失了?!?/p>

“當時的情況真的是那樣嗎?”那位記者不信任地看著卷島反問道,“如果當時孩子母親的確又收到綁匪的紙條,你們放棄跟蹤倒還可以理解,可只是有個人過來和她說了幾句話,你們怎么就能認定此人就是綁匪?并在情況還不明確的時候把正跟蹤著的嫌疑人放跑了,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吧?另外,如果你們擔心打草驚蛇,完全可以采取不亮明身份的方式進行盤查,只要弄清此人的個人信息,為什么這時候來這里,不就行了嗎?”

面對記者們窮追不舍的提問,卷島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記者們卻得理不饒人,一波接一波的問題排山倒海般地朝卷島壓了過來。

“事情真像你說的那么簡單嗎?”

“我是完全按照實際情況向各位報告的?!?/p>

記者們個個瞪大了眼睛追問道:“事實上是由于你們一時疏忽,才讓他跑掉的吧?快把實話告訴我們!”

“……”

“趕快老實回答,管理官!”記者們?nèi)呵榧ぐ海舐暯腥铝似饋怼?/p>

“確實,嫌疑人趁我們一時分心,一下子不見了蹤影,不知去向,我們只得放棄跟蹤。”

記者席上一片嘩然。

卷島只得尷尬地繼續(xù)解釋道:“當然,對方是不是故意逃走,還有待進一步分析調(diào)查才能下結(jié)論?!?/p>

“可已有不少市民證實,當天晚上山下公園門口附近發(fā)生過追逐鬧劇。事情的經(jīng)過我們已經(jīng)全掌握了,請實話實說。”

“我必須強調(diào)一下,我們并沒有放棄追查那位嫌疑人,目前還在努力查找。”

卷島自己也意識到,雖然并沒有明確承認,但誰都聽得出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嫌疑人逃跑了”,此外不可能有其他解釋。

記者們?nèi)栽谧穯枺骸澳敲?,?jù)你本人判斷,逃走的嫌疑人就是兇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這個問題不在擬定的范圍內(nèi),但因為屬于個人見解,卷島要想回答還是可能應付過去的。不過記者提這個問題的目的也可能在于考驗警方的判斷力,不能回答得太隨意。當然,根據(jù)卷島自己的判斷,早就認定此人是兇手無疑了。要讓他在媒體面前裝糊涂,又實在做不出來。思來想去,他只好含糊地回答道:“可能性有多大還不好說,只能說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要是曾根他們正通過監(jiān)控屏觀看著這場招待會的話,此時一定臉都氣歪了。卷島雖然有此擔心,但也知道話已出口,沒辦法搪塞過去了,不如隨便好了。這么一想,反倒有一種卸下包袱后的輕松感覺。

“難道這還不算警方在行動過程中的重大失誤嗎?!”《新都新聞報》的一位年輕記者厲聲質(zhì)問道。

“我們并不這樣認為。當時手中并未掌握充分的證據(jù),就這樣逮捕嫌疑人太魯莽。而當事人身邊的突發(fā)情況必須優(yōu)先處理,因此警方當晚所采取的措施是完全正確的。”

卷島心里很明白,無論自己如何辯解、否認,媒體方面已經(jīng)得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他們認定警方在行動中存在嚴重過失,再繼續(xù)解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之所以卷島還一口咬定警方?jīng)]錯,與其說是為了維護警察的面子,倒不如說是記者們咄咄逼人的攻勢徹底激發(fā)了他的反抗本能,無論如何不愿服輸才會這樣說。對方顯然已經(jīng)把自己放在敵人的立場上進行攻擊了。

這些記者們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擺出一副替被害兒童家屬報仇似的姿態(tài)指責我們?聚在一起互相打氣壯膽,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一遇到事情就翻臉不認人,動不動就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這種態(tài)度自然會引起卷島的反感。

“剛才你不是說過,為了把現(xiàn)場安排得更完善,必須多花些時間??蓮氖虑榈慕Y(jié)果來看,我們不得不對現(xiàn)場投入的人手是否充足表示懷疑。你們不認為和當晚的游客數(shù)相比,警方的人太少了嗎?”

《大日新聞報》的記者瞪大雙眼,以責備的語氣問道。往日總喜歡用棒球術語轉(zhuǎn)著圈向自己套消息的親密模樣突然煙消云散了。

“我們認為當天布置在現(xiàn)場的人手已經(jīng)十分充足了?!?/p>

“聽說贖金交付現(xiàn)場挪到山下公園以后,你們主動拒絕了警視廳方面的人力支持。你們不覺得,正是這個原因才使現(xiàn)場布控網(wǎng)出現(xiàn)了大缺口嗎?”

“我認為這對當天的布控毫無影響?!?/p>

“你怎么能把話說得這么絕對?任何人都能想到,缺少了警視廳的支持,山下公園里的警力一定會受到影響。既然他們已經(jīng)參與到這起綁架案的偵破過程中了,為什么中途又讓他們撤走呢?難道不正是由于盲目樂觀、麻痹大意,才導致了最終的失敗嗎?”

“這樁綁架案原本就發(fā)生在我們轄區(qū)內(nèi),由于接頭地點在東京才需要警視廳的協(xié)助。后來贖金交付地點出了東京范圍,警視廳的人撤回去也很自然,這是情況變化后的必然結(jié)果。當然,之后我們又對人手進行了補充。因此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沒有警視廳的人,對偵破工作毫無影響?!?/p>

“情況真像你說的這樣嗎?不是你們強迫他們撤走的嗎?”

《大日新聞報》的記者歪著腦袋,注視著卷島懷疑地問道。

卷島此時已經(jīng)相當不耐煩了,只是“嗯”的應了一聲。沒想到記者們卻好像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狗,恨不得圍起卷島窮追猛打一番。

《大日新聞報》的記者又繼續(xù)盤問道:“我們聽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據(jù)說,你們當時主動拜托他們撤走,理由是想借機立功……管理官,我還聽說就是你對警視廳負責人說這些話的。此消息是否屬實?請您誠實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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