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第一節(jié)就是歐洛克教授的課。這個總愛穿鮮艷衣服的愛爾蘭小老頭是我的私人導(dǎo)師,除了負責課業(yè),也過問我的衣食起居、財政,甚至感情問題——我想這大概是留學(xué)生才有的福利。不管怎么說,他早就對我的遲到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而且去年那篇歪打誤撞的符號學(xué)論文也讓他加深了對我的好感。所以當我風風火火地推門而入的時候,連“抱歉,我遲到了”都還沒說出口,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讓我趕快入座。
教室后面的座位已經(jīng)滿了,只有永遠不受歡迎的第一排還空著。我無奈地拉開最邊上的一把椅子坐下去,低頭打開書包,拿出我的筆記本和筆。我以為歐洛克教授已經(jīng)開始講課了,可是當我抬起頭來,才意識到講臺上竟然還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的金發(fā)女孩,身穿一條綴滿罌粟花圖案的復(fù)古絲綢長裙。當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的時候,她正好與我視線相對,薄薄的唇角向上勾起,露出一個熟稔而銳利的微笑,瞬間把我拉回了幾個月之前的巴黎。
盧浮宮,法國雕塑館。
“既然神讓我們在墨菲斯的塑像面前相遇,您可以叫我莫菲?!?/p>
這個名字狠狠刺進我的大腦,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都匯成了一個。
莫菲。
女孩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在我眼前逐漸模糊,我什么都看不見了。我也什么都聽不見,周圍所有的世界都被翻攪成一片空白,只有我,和眼前那個模糊的點,連成一根一觸即發(fā)的弦??諝馑查g變得稀薄,變成彈在弦上薄薄的撥片,邊緣鋒利如刀,生生割進了嗓子里。
咽喉疼得要命,我的氣管似乎被堵住了。我喘不過氣,就在我快要暈倒的時候,那對眼睛突然轉(zhuǎn)開了。我們之間那根緊緊繃著的弦放松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氣,癱倒在椅子上,一聲巨響,椅背碰到了后面的桌子。
“抱歉?!痹跉W洛克教授皺眉之前,我趕緊喊出來,把我的椅子挪遠了一點。
我知道她認出了我。
那個夏天在巴黎發(fā)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夢。不,其實我應(yīng)該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頭暈?zāi)垦#淼难阂呀?jīng)沖進了大腦,我無法呼吸了。我緊緊咬住牙齒,想立即跑回家,一腳踢開大門,把已經(jīng)睡著的D從棺材里揪出來,暴曬在陽光下,大聲質(zhì)問他為什么沒有殺死他的獵物。
不,我當然不敢。我從未這樣做過。事實上,我說話的時候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也不會舍得用他唯一的弱點——陽光來攻擊他。我更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質(zhì)問他的私生活,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從未給過對方承諾,雖然我可以為他去死——不,在我和他的管家上床之后,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的,也許兩者兼有——我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背叛了他,我還有什么資格在這里為某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指責他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