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山河伸長脖子,瞥了一眼席子里的狗,“噗哧”一聲笑了。她終于放下架子,和大家笑成一片,嘴巴開得比趙大爺?shù)倪€大,甚至連身材都笑彎了。她的哥哥趙萬年這時正好騎著單車回家,看見趙山河笑得那么放肆,臉像刷了黑漆,一手叉腰,一手把各位的腦門點了一遍:“你們太不像話了,這是低級趣味,是要挨批斗的!”
趙萬年是第五中學(xué)的校長,著名未婚青年,他連“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都講不清楚卻當(dāng)了校長,不能不說是沾了“工人階級”的光。他兇狠的口氣嚇得大家的臉都有些白,扶住席子的手一只只離去,最后席子再也沒有支撐,嘩地倒在地上,兩只狗一覽無余。趙萬年攤開手掌,大聲地:“拿棍子來?!蔽遗苓M(jìn)倉庫,拿出一根木棍。趙萬年抓過去,朝兩只狗的連接處狠狠一劈。狗們發(fā)出悲痛的喊叫,瘸腿跑向馬路,它們的腳步出現(xiàn)了奇跡,正著走的和倒退著的竟然步調(diào)一致,像是有人在給它們喊“一二一”。它們連跑帶拖橫穿馬路,一頭撞到迎面駛來的公交車上。車的擋板立即凹陷,那個以肉擊鐵的聲音響了好久。車輪碾過它們的身體,擠出它們的血和腸胃,但是它們的臀部緊緊粘連,就像兩張扯不開的薄餅貼在路面。
我的眼睛像進(jìn)了沙子,淚水忍不住流出來。我爸用席子把兩只死狗包住,摔到倉庫門前。趙萬年伙同于百家用棍子抬起兩只狗,架到門前的樹椏上,木棍正好挑在狗的連接處。兩只狗屁股指天頭朝地,對稱垂掛,就像一只狗在照鏡子。剛才散開的人又慢慢聚攏。趙萬年指著狗:“不要以為這只是狗的問題,關(guān)鍵是有沒有人故意操縱?公開展示色情比傳播黃色書刊還嚴(yán)重。你們都在現(xiàn)場,希望能夠檢舉揭發(fā)?!?
我爸轉(zhuǎn)身走開,人群中出現(xiàn)一個缺口,正好被下班回來的我媽填上。她一填上,趙萬年的眼皮就跳了一下。我媽叫吳生,是大家閨秀,懂書法會彈琴能繡花,名聲在外,當(dāng)然不是書法也不是繡花的名聲,而是漂亮的名聲。解放后,她不斷改變自己的世界觀,努力用勤勞的雙手在動物園里飼養(yǎng)動物。趙萬年盯住我媽:“凡是今天看過這狗交配的,要么寫一份深刻的檢查,要么寫一份揭批材料,三天后交到我手里。”
人一個兩個地離去,趙大爺吐了一泡口水,也轉(zhuǎn)身走了。最后趙萬年的面前只剩下四個第五中學(xué)的學(xué)生,就是我、于百家、小池和榮光明。趙萬年看著紛紛離去的背影:“打虎還要親兄弟,上陣還是師和生。有的人現(xiàn)在不寫,今后就沒機會了。同學(xué)們,他們不寫你們寫!你們給我寫出水平來,水平到可以拿去學(xué)校的高音喇叭里朗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