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捕頭走后,我坐下來,回想著那孟家的姑娘。她來我這里測字已經(jīng)是數(shù)月以前的事了,我對她的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她好像不住在縣城,而是住在下邊的農(nóng)村。我又想了想張大人要我解夢,手邊的書是看不下去了,看著來往的行人也平添心煩。生意冷清,有人駐足,卻沒上前來解夢測字。于是我提早收了攤子,緩步走向縣衙。一路上腳像踩在云彩里一樣輕飄飄的,真希望這路是走不完的——沒錯,不論什么事,見官總會讓人感到拘謹(jǐn)、不自在。
來到了縣衙門前,才注意到奉平縣的縣衙有些破舊,墻上、屋檐上的一些青磚被風(fēng)雨銷蝕掉了棱角,縫隙里長出雜草。這年頭貪官多,好官少,雖然破舊的縣衙并不能說明張大人就是個好官,然而張大人在奉平縣百姓中的風(fēng)評確實不錯。這混亂的時世,好官治理下的人多少會比貪官治理下的活得容易些。
上了臺階,守門的衙役叫小楊,和我也認(rèn)識。說明來意,小楊帶我進(jìn)了衙門。這時候并沒有升堂,小楊直接帶我穿過大堂去后院見張大人。窗戶半開著,張大人在書房里,看上去四十開外的年紀(jì),白凈臉略顯消瘦,雙目有神,三縷黑色胡須垂到前胸。此時他沒有穿戴官服,正一邊喝茶一邊看書。
“張大人,王生來了?!毙钔▓罅艘宦暋?/p>
“讓王生進(jìn)來,你先下去吧?!睆埓笕朔畔率种胁柰?。
把擺攤兒的馬扎和榜文放下,我推門走進(jìn)書房,向張大人躬身施禮,“王生參見張大人?!?/p>
“不用拘禮了?!睆埓笕藬[了擺手,又示意我坐下,“你就是王生?看上去一表人才啊?!?/p>
“豈敢,大人抬舉了?!蔽矣行┚兄?jǐn)。
“呵,不用太緊張,我找你來是有事要問?!睆埓笕苏f。
“晚生知道,賀捕頭已經(jīng)告訴我了?!蔽艺f,“不知道張大人昨夜的夢為何?”
“我昨天夜里夢見一只斑斕猛虎,口中銜著三把刀,跳到一條船上,然后驚醒了?!睆埓笕苏f,“我覺得此夢與孟家姑娘的案子相關(guān),聽說你解夢測字頗為靈驗,才讓賀捕頭找你來解一下?!?/p>
“大人,容晚生思考一下?!蔽艺f。
“無妨,我去給你倒杯茶?!睆埓笕四闷鸩鑹睾鸵粋€茶碗倒上茶,遞到我近前。
“豈敢煩勞大人?!蔽亿s忙接過茶碗。
“粗茶而已?!睆埓笕艘恍Α?/p>
我抿了一口茶,然后把茶碗放到桌案上,碗內(nèi)茶水晃動,我腦中靈光一閃。
“大人,這個夢莫非是一個人的名字?”我抬頭看向張大人。
“這話怎么說?”張大人也看著我。
“虎銜三口刀便是個彪字,跳到船上,船即是舟,同周姓,這個夢中暗含了周彪這個姓名。”我解釋。
“周彪?確實是個人名,我不妨找人去調(diào)查一下?!睆埓笕嗣嗣?,臉上依然有些疑惑。
“想必這個人與此案有關(guān),找到他便可知道真相?!蔽艺f。
“嗯,不錯?!睆埓笕苏f,“王生,我看你讀書頗豐,也算難得,為何不去考個功名?”
“大人有所不知,晚生自知不適合官場,一旦入了仕途恐怕前途兇險?!?/p>
“呵,我也知道仕途艱險,但有才華的人都不做官,這天下又怎么會好呢?”
“大人教誨,晚生記下?!?/p>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來日方長,以后有疑難事我再差人找你?!睆埓笕苏f著從懷中摸出一塊散碎銀子遞過來,“這散碎銀子你拿去,全當(dāng)這次解夢的酬勞?!?/p>
“大人,萬萬不可,案子還沒有結(jié),我測得準(zhǔn)不準(zhǔn)也還不知,等找到這個人結(jié)了案,我再領(lǐng)不遲?!?/p>
“呵,好吧,到時候我找賀捕頭給你送去?!?/p>
出了縣衙門,我這心才從天上慢悠悠地落下來,走路也踏實多了。我在思考著張大人的話,我現(xiàn)在走的是一條路,仕途又是一條路,我覺得目前這條路還不錯。仕途,即便我去考了,就能走得上?更不要說官場的險惡。張大人是個好官,多年來也只做個縣令。
時間還充裕,我繞了個圈兒,先去菜市場,估計這時候母親正在菜市場買菜。說是菜市場,也有許多賣雜貨的。許多都是在自家門前擺個攤子,農(nóng)民則趕牲口車把菜拉來批發(fā),或者自己挑來。男女老幼,各色的衣服,大家多是互相認(rèn)識的。我喜歡這里的嘈雜,融進(jìn)這熱鬧中,我覺得自己的臉也如那西沉的太陽,帶著溫暖,含著笑。母親果然在買菜,我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