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一直是母親和我轉移煩惱的快樂時光。從四歲開始她就帶著我去看外國片,我們總是從三民路一直走到中正路附近的戲院,看完電影后再坐三輪車回家。她時常買兩串蓮霧或是一包菱角什么的,母女二人一路走一路吃。她說我小時候沒人喜歡帶我上戲院,因為片子一開演戲院里一片漆黑,我趁著大人看不清一溜煙就不見了,快散場時才冒出頭來,領我去的人嚇壞了,以為把個小孩兒給丟了。其實大人不知道我只是去探險一下,看看有沒有吸引我的東西,譬如劇照啦,戲院里賣的零食啦,等等。
七歲時媽媽為我買了一輛腳踏車,從那時起我就不常和她看電影了,一來她的方城之戰(zhàn)打得緊密,二來我可以騎車自己去看,通常都是下學之后、吃晚飯前的那段時間。
日后我會成為演員,其中的因素之一可能和我小時候是個標準影迷有關。我搜集了一沓的明星照片,像奧黛麗· 赫本、伊麗莎白· 泰勒、喬治· 查克里斯(George Chakiris )、阿蘭· 德龍等,但其中最令我著迷的,卻是小女孩不可能感興趣的肖恩· 康納利(Sean Connery )。從第一集的《007 》開始,我就無法自拔地迷上了他,日后只要有他的電影我一定騎著腳踏車去報到,而且每部都要看三遍以上。其中有部戲是希區(qū)柯克(Alfred Hitchcock )導演的,由肖恩和蒂皮· 赫德林(Tippi Hedren )主演,取名為《艷賊》。故事里的主角是一名金發(fā)碧眼細致得如同天人般的強迫性竊賊,她的母親則是個仇視男性毫無愛心的妓女。她小時候曾目睹某嫖客傷害到自己的母親,因此拿鐵棍打死了那名水手,以至于長大后產生心理障礙變成了性冷淡。這出探討變態(tài)心理的懸疑劇勾起了我極大的好奇,我一共看了七遍,每遍都像首映一般新鮮。男女主角復雜而纏綿的情感互動我似乎都看懂了。
不但他的影片令我耽溺,連主題曲我也每首都會背。譬如第一集的主題曲描述的是男女主角在島上相遇的浪漫情景,當時我哪懂得英文歌詞的含意,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非把它背起來不可,然后逢人就唱,唱得人一頭霧水。上高中的彭姊姊聽完了還懷疑這首歌的原聲帶是用牙買加土語唱的。至于為什么會迷上他,當時我自己也不明白,可能是一種直覺,直覺地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某些特質。長大后我再以比較理性的心情重溫前幾集的《007 》,仍然覺得他的詮釋無人可比,對我而言仍然有股巨大的吸引力——他游刃有余的智力、略帶黑色的幽默感、豹子般優(yōu)美而矯健的身手,還有那股既灑脫又溫柔的酷勁,真是令我徹底傾倒。可我長大后交往的男友之中沒一個是他這種類型的,我感到非常好奇,于是開始研究起兩性關系心理學。我認識到,我們理想中的異性特質其實是對自己的陽性面向的期許——我期許自己是酷的、游刃有余的、任何危機都能處理的,然而我真實的狀態(tài)卻是脆弱易感的、猶豫不決的、危機來了想要逃跑的,因此我雖然希望碰到007 ,吸引來的卻是像父親一樣的孤臣孽子。
我對性能量的探索大約也在這個階段展開。其實早在四歲時我就發(fā)現(xiàn)碰觸到陰蒂時會有快感。七歲時有一天我坐在地板上聽媽媽講話,我的手無意識地觸摸了一下自己的“圣處”,媽媽發(fā)現(xiàn)時的反應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令我十分疑惑和抗拒。性在上一代的眼里是個搬不上臺面、無法坦然討論而又人人有興趣得緊的事。有一回爸爸在看報紙,我坐在他對面歪著頭跟著看。我發(fā)現(xiàn)報紙上有包皮、狐臭、花柳病之類的字眼,便好奇地問爸爸這些字是什么意思,爸爸一臉不悅地說:“小孩子怎么可以問這種問題!”我的感覺仍然是“為什么不可以”。
既然大人都不肯談,那我就自己去發(fā)現(xiàn)吧!剛好臺中那時流行放映《世界夜總會》、《巴黎夜總會》之類的異色電影,我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到清一色全是男性觀眾的戲院去探個究竟。我記得當時銀幕上放映的都是一些平??床坏降漠嬅?,譬如隆乳的手術過程,夜總會里的大腿舞,或是某個肌膚粉團、缺少運動的外國脫衣舞娘半遮半掩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最后終于露出了一對下垂的乳房和臀部。當我在看脫衣舞時,我注意到自己竟然有興奮的反應,轉頭看了一眼后排的那些老兵和中年男子,臉上也都有一股渾渾噩噩的表情?;氐郊椅亿s忙跑去問光夏表哥的太太陳姊姊:“為什么我看到脫衣舞會有滿臉通紅的興奮反應?”陳姊姊是個坦然而平和的人,她笑了一笑說道:“因因,你真早熟!”等到我自己有女兒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早熟——小潔生兩歲就愛上了《泰坦尼克號》的主角,不過并不是萊昂納多而是那位英籍女明星。回想一下當時一個人去看異色電影還真是有點冒險,那些一臉渾噩的男人是很可能會對戲院里唯一的小女孩性騷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