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政府”的權力
湖南的副省級離休老干部王先謙,實在不想以這樣的方式成為輿論的焦點。這位著名的儒學大師,離開領導崗位前擔任著江蘇學政的職務,卻被中央政府下令連降五級。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大清國最具有典型性的群體性事件。1910年4月,長沙饑民們搶劫了一家米店,警方拘捕了為首者。本是一起十分普通的治安刑事案件,但在反清會黨的鼓動下,饑民們包圍了省政府(巡撫衙門),并沖破警方封鎖線,進入辦公區(qū)域。警方開槍當場打死20多人,會黨中的武林高手則用事先準備的煤油焚毀了政府辦公樓。事后中央政府問責,為平息民憤,巡撫、布政使、巡警道等被懲處。中央政府也發(fā)現(xiàn):王先謙的弟子葉德輝“積谷萬余石,不肯減價出售,實屬為富不仁”,進一步惡化了長沙的糧食供應;而離休在家的王先謙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多次阻撓地方政府救濟災民。結果,王先謙被處連降五級,葉德輝則被革去功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一個離休干部本就沒有什么實權,降了級無非少拿點退休金而已,只是面子被掃,有點灰頭土臉。按照代理湖廣總督瑞澂的說法,“湘省民氣素囂,紳權頗重”,王老師“久住省垣,廣通聲氣,凡同事者無不仰其鼻息,供其指使,一有拂意,則必設法排出之而后快”。他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早已不是依賴自己曾經(jīng)當過江蘇學政掙來的那個副省級,而是實實在在地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一個實際上的第二政府。中華帝國的政治傳統(tǒng),官權一般只到縣級政府,縣級以下,真正說了算的其實是紳權,地方上的實力派。這些士紳們,一方面作為國家經(jīng)紀人(State Brokerage),協(xié)助政府維持治安、征糧征款等;另一方面作為民意代表,為保護和增進地方利益而與政府及其胥吏進行公關與博弈。但隨著大清國的改革開放,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社會面臨著劇烈的變化,政府的權威越來越削弱,地方士紳們?nèi)找鎻恼闹盅葑優(yōu)閷κ?。鄉(xiāng)村的公權力被號稱土豪劣紳的“盈利型經(jīng)紀人”而取代,他們脫離了傳統(tǒng)士紳階層所受到的道義束縛,毫無顧忌地將手中的公權力演變?yōu)閷ぷ饽怖墓ぞ撸饔^為自己,客觀為政府,扯著改革的大旗,令自己迅速躋身先富起來的行列。大清基層政權徹底痞子化,縣以上地方官員不得不面對遠比自己更具有資源動員能力的士紳們。太平天國運動中崛起的湘軍,令湖南的士紳階層在軍功的護衛(wèi)下掌握了遠比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話語權更為強大的資源動員能力。早在1857年(咸豐七年),湘軍著名將領胡林翼就發(fā)現(xiàn),湖南各州縣的征糧征稅都依靠“刁紳劣監(jiān)包攬完納”,“其零取于小戶者重,而整交于官倉者微,民謂之曰‘蝗蟲’;其挾州縣浮勒之短,而分其肥不遂,則聚眾告漕哄倉,官又謂之‘蝗蟲’”。 在晚清轟轟烈烈的民營鐵路建設中,這種“蝗蟲”依然出現(xiàn):湖南、四川等地,所謂的民營其實全靠強行征收租股,掌握實權的鄉(xiāng)紳們上下其手,從農(nóng)民那里敲骨吸髓所得,很大部分都被他們巧取豪奪,政府則背上了勒索的惡名,公共財政卻并未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