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我看過她的舞蹈。能用心跳出那樣的舞蹈的人,即使是鬼,也不會是惡鬼。"
"哈哈,博雅,在你的眼中,只怕很少有可以稱得上惡鬼的東西吧。"
"你的意思是?"
"人心中的惡是無處不在的。"
"……"博雅突然想到了那天看見的平安京上空的怨靈。
"真是春宵苦短啊……"陶醉在一派絲竹管弦之聲中的太政大臣瞇著眼,這樣感嘆道。大臣今年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剛強干練,精通政務(wù),最近女兒麗景殿女御又誕育了皇子,即將被冊封為皇后。朝野上下無不對他寄予厚望,太政大臣隱然有獨攬朝綱的氣勢,連炙手可熱驕橫成性的藤原兼家,怕也要對他退避三分。
這是大臣家私人的管弦之會。說是私人聚會,當時有名望的王公貴戚、風雅子弟也差不多到齊了。一方面,在這樣的春夜聽賞樂曲,的確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一方面,能和權(quán)勢正如日中天的太政大臣親近的機會,也是不容錯過的。至于這兩方面到底孰輕孰重,答案便存在各人心中了。
"安倍晴明為何不來?"太政大臣望向坐在一旁,正無意識地往嘴里塞著果物的殿上人源博雅。這是個有著一張誠樸面孔和明亮眼睛的青年,盡管是醍醐天皇之孫,但由于他謙和木訥與世無爭的個性,倒是甚少聽見他與朝廷政務(wù)有什么瓜葛。
"啊……那個……"好不容易從和琴聲中回過神來的源博雅慌亂地應(yīng)了一聲。"因為要做祈雨前的準備,所以不能來了,還請大人見諒。"
"遺憾啊,本來還想向他面謝。說起來,皇子降生的時候,晴明大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呢。"二人口中的安倍晴明正是號稱平安朝第一人的陰陽師,傳說此人擁有過人法力。麗景殿女御生產(chǎn)的時候遭遇怨靈纏繞,是安倍晴明主持的安產(chǎn)儀式。
博雅低低地吁了口氣,臉上露出點尷尬的紅色。"真是拿那家伙沒辦法,"他苦惱地想,"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這個,還要我代他撒謊。"無論如何,要他向太政大臣描述陰陽師是如何從薄唇里斬釘截鐵地蹦出"不想去"三個字,那是一件更加困難的事了。不過,也許正是因為知道這個好友不管怎樣都會替自己圓謊,晴明才會如此任性吧。
好在接下來的舞蹈很快轉(zhuǎn)移了眾人的注意力。舞姬身著白色唐裳,袖略短,面上覆著珠串,站立在一方小小的紅氆氌上旋轉(zhuǎn)。隨著琵琶音節(jié)越來越繁復,旋轉(zhuǎn)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到后來整個人就如同籠罩在煙霧之中,連人影都看不清了。
"哦--哦--"座中發(fā)出了吸冷氣的聲音,看得目瞪口呆的藏人少將率先拍起手來。"啊呀呀,'此舞只應(yīng)天上有'??!想來當日天宇受賣命在天巖戶那一舞,也不過如此吧。說起來也是托了太政大臣的福,我等才能觀賞到如此精妙絕倫的技藝。"
被如此這般夸贊的太政大臣自然心中甚喜,臉上卻還是做出了謙遜的表情。"哪里哪里,說起來還要謝謝大納言,是他將舞姬送給了我。可惜他今日身體抱恙,不能前來。此女自幼在唐國學習舞技,這正是西域的胡旋舞,據(jù)說即使在唐國也已失傳多時了。"
"大納言嗎……"藏人少將有意無意地望向博雅,臉上現(xiàn)出嫉羨之色。他曾經(jīng)追求過大納言家的四女公子,未能成功,最近卻聽說博雅與她往來頗為密切,心中難免妒恨。"這樣說來,博雅大人一定已經(jīng)看過了?似乎大納言接待博雅大人甚是親切呢。"
"???"沒有想到話題被扯到自己身上的博雅愣了一下。
"哈哈,不必隱瞞,看到博雅大人這么專注的眼光,就知道早已對這位舞姬留情了。以大人的風流倜儻,即使有什么特別接觸也是一樁很自然的韻事啊。"
藏人少將的言語中強調(diào)了"風流倜儻"四個字,一眾子弟臉上便都顯出揶揄的笑容。眾所周知,殿上人源博雅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盡管雅樂之技聞名于世,卻木訥忠厚,從不輕易與女子調(diào)笑。以風流倜儻來形容他,不啻是一種惡意的奚落。
博雅果然漲紅了臉,似乎想說話,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正色道:"請不要開這樣過分的玩笑!"
"過分?呵呵,博雅大人是怕心上人聽到風言風語吧?"
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博雅竟從席間霍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