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景象反倒給了博雅一個提醒:怎能這樣!他在心里為自己鼓著勁兒:如果源博雅也像一個手無寸鐵的雜貨鋪商人一樣只知道發(fā)抖的話,又怎么配做一個武士?無論是否鬼怪,一定要和他正面交手,決不能讓人看著自己笑話,何況自己此次是代替晴明前來!想到此處,博雅突然非??释缑骶驮谏磉?。這家伙……有他在的時候,好像連與鬼物會面都變得輕松多了。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有晴明在,也可以笑著面對吧?
博雅咬了咬牙,將手中的長刀攥得更緊,然后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緩緩地走到門邊,從門縫中看出去--果然有一個頎長的影子站在門口,夜色中看不清輪廓,但確鑿無疑地,那是一個人。
好吧。
來吧!
他左手猛地拉開了門,隨后身體就像裝了彈簧一般的撲了出去,右手長刀揚(yáng)起,向那個人影斬去。
"喂,博雅。"千鈞一發(fā)之際,那人揚(yáng)起臉,叫了一聲。
當(dāng)啷一聲大響,武士刀落在了地上,博雅保持了那個撲出去的姿勢足足半刻鐘,然后聽見自己干澀的喉嚨發(fā)出不像自己的聲音:"晴……晴明??"
"是啊。是我。"無法忍住笑意的聲音回答道。這熟悉的聲音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聽錯。
"你……你!"博雅在怪叫了這么一句之后突然覺得雙腿開始酸軟,"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額頭、脊背早已全是汗水,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這時候就像日光下的初雪一般,融成了一攤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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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漸漸露出了曙色,地面上,屋瓦上,都結(jié)著淡淡的白霜。晨風(fēng)吹來帶著寒意,讓人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衣裳。兩個人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一個是武士打扮的源博雅,另一個穿著白色的狩衣,白皙的皮膚,雙唇紅潤而滿含笑意,態(tài)度閑適安然,看上去比前者還要年輕,正是平安朝大名鼎鼎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此刻,后者正瞅著前者,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而前者相反,拉長著臉,一語不發(fā),仿佛在賭氣,故意不去望自己的朋友。
"吶……博雅,"晴明開了口,"聽見秋蟲的聲音了嗎?"
果然,草叢中隱隱約約傳來金鈴子一類昆蟲的鳴叫,聲音脆亮婉轉(zhuǎn),仿佛帶著特殊的旋律,令這秋天的早晨顯出與眾不同的韻致,讓人眷戀,也讓人覺得有一些凄涼。
博雅的臉上露出了注意聹聽的陶醉神色。這是一個專注于音樂的人對聲音所特有的敏感。晴明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接著道:"大約是知道過了這個季節(jié)便要死去,所以才這么盡情地鳴叫吧。秋蟲的生命,也很短暫啊。"
"是啊……"博雅不知不覺便深有同感地應(yīng)了一句,突然驚覺,懊惱之下便住了口。而晴明此刻,已經(jīng)以扇掩面,無聲地笑了起來。
"喂!我就那么可笑嗎?"博雅索性不走了,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身邊的一塊大石上。
"對不起。"晴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不過,這么長的路,如果什么話都不說,也會覺得無聊吧。"
博雅張了張嘴,卻想不出應(yīng)答的話來。盡管剛剛的確暗地里立下了"不和晴明說話"的賭咒,可對方對自己的了解實在太深了,看來以自己簡單的個性,即使想要鬧點小別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刻晴明也在他的對面坐下,眺望著東方天邊那一抹彤紅的朝霞。白色的衣襟與面頰也染上了一層鮮艷的色彩。想是一夜奔波的緣故,他的神色有一點疲倦,表情卻還是相當(dāng)愉快的。
"也就是說,早上我去你那里的時候,你已經(jīng)到家啰?"
"嗯。"
"那么巖作向我求助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嗯。"
"我答應(yīng)他處理這事的時候,你就聽到了?"
"嗯,的確,都聽到了。"
"那……那你為什么……"
"啊,這個么,"晴明略微挑起眉毛,這讓那張臉看上去更有了一種促狹的意味。"因為知道博雅是個好人,一定不會讓巖作失望,所以就放心地由你來應(yīng)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