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村又吩咐道:“你們到達清風嶺山口后,不必等中田他們展開,即可向西側(cè)迂回。你對那兒的地形熟,爭取找個較佳的突破口,從側(cè)方突進,一來可以策應中田,二來我猜清風嶺一旦開戰(zhàn),他們的老人、兒童、婦女和牲畜、糧食必將轉(zhuǎn)移,你們爭取將他們截住,只要把他們控制住,那些抵抗的人可不攻自破,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陳慶升聽完咬了咬牙,心說:“這北村真黑,有這樣睿智的皇軍首領,又有那么些如狼似虎能征善戰(zhàn)的皇軍武士,甭說俺老丈人,就算東北軍不撤,也不是對手??磥碇袊煌?,天理不容。”他兩腿一并,狠鞠一躬,出去集合隊伍了。
北村緩緩地目送陳慶升離開,又緩緩地按下電鈕招來通信兵,令其迅速給中田發(fā)報,提醒他們側(cè)后有人尾隨。又電話招來李海山,令其分兩路連夜出擊。在中田他們打響前,分別在馬坡和天溝兩個方向設伏,卡住那兩條通往清風嶺的必經(jīng)之路;如兩路人馬均不來援,就原地待命,不要參與對清風嶺的攻擊。一切布置停當,北村搬了把椅子,倒騎驢似的將兩手搭扶住椅子靠背,眼睛死盯著地圖上清風嶺的位置,又恢復了千年王八的姿態(tài)。此時天雖拂曉,外面的大雨仍傾盆如注,天黑得像個鍋底。
清風嶺上空的黑云滾滾,云層厚得像把地上的黑土成車地翻到了空中;雨點子更大,大得像成車的黑土豆疙瘩往下傾瀉。有云有雨,但沒人在后半夜云雨。累了一整天的莊稼人早早就進入了夢鄉(xiāng)。雨越大,他們睡得越香甜,睡得越踏實。
但柳芹一直沒睡,她從趙老嘎倒在她腿上淌哈喇子打呼嚕時就知道,這老家伙一定要半夜出門。結(jié)果真讓她猜到了,那老家伙果然半夜起來湊近她的臉看了一會,然后披衣服拿槍翻下了炕。但柳芹有一件事沒料到,那老家伙臨走的時候好像回過來,在她肥厚的臉上親了一下。就像被一個剛下生的牛犢子舔了,濕乎乎熱辣辣,把她舔得好一陣心跳,臉也紅了。記憶中,上一次受到這待遇還是二十來年前的事。柳芹知道這老嘎頭一定是奔著城里去找他的女婿,但她壓根就沒想拉住他。她知道這老嘎頭的脾氣,一旦認準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甭說她一個女流了。對付趙老嘎的牛脾氣,柳芹早摸出了門道。那就是,只要出手,就能把他震住;否則干脆不出手,由著那老家伙的嘎性子去。
柳芹等趙老嘎叫醒了四老嘎又出了村,才穿衣服起來,連扭帶顛地跑到山口,囑咐那兩個站崗的護莊隊員千萬不要睡著。又查看了村里幾處崗哨,把兩個蜷縮在地抱著槍睡著的護莊隊員喊醒,告訴他們:“再睡,就把趙老嘎找來,踢你們的屁股?!蹦菐讉€護莊隊員還奇怪呢,這老嬸今天吃錯藥了?從來也沒看她關(guān)心過村里的防務啊。
柳芹在村里轉(zhuǎn)悠了一圈,那塊黑云已黑壓壓地壓到了嶺上。她知道大雨就要下了,但沒想到雨會下得像老天爺?shù)昧四I炎,“嘩嘩”地往下澆尿一般。心說:“這雨虧得下在深秋,要是提前個把月,那山洪該下來了。流經(jīng)村里那條小河得變成個巨大的妖怪,能把村里的一半房子沖到山口外面,堆成個小山?!边@么一尋思,她又坐不住了,就跑到院里,把馬廄里的馬拴在最里面不漏雨的地方;把豬圈頂上的窟窿用柴草堵住;又找到大盆小盆放在屋中漏雨的地方接好;又跑到小玉屋,永志、永清的屋,王思愷和啞巴的屋,做同樣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了,她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那七巧住的屋沒人。
七巧也沒睡實。她白天暗殺許三骨棒不成,跟著王思愷回到屋中,又故意在趙老嘎和柳芹眼前照了幾個面,意思是你們別擔心,我好好的,沒起什么幺蛾子,那許三骨棒不是全須全尾地走了嗎?
但七巧不想跟永志照面,甚至躲著永志??捎乐緟s不躲著她,故意找東找西地往她身邊湊合,用眼神向她示意,不停地扭著脖子轉(zhuǎn)著眼珠往柴火垛方向流動。七巧理都不理,還裝著不懂。最后煩了,猛一沉臉,說了一句:“你啥意思?。坎弊影W用玉米棒子蹭蹭。”把永志臊個大紅臉。
七巧一直等到趙老嘎和柳芹屋里的油燈滅了,才悄悄走出來,繞到后屋永志的窗前,站了一小會,只聽得屋內(nèi)永志和永清此起彼伏的呼嚕,分不清那哥倆誰是誰的動靜。又覺得很陌生,好像永志不該那樣放浪地打呼嚕,或者根本就不該打呼嚕。她把匣槍用一塊布巾包好,小心地從門縫塞進去,輕輕置于地上。轉(zhuǎn)身便出了院子,頭也不回地往村口走??斓酱蹇诘臅r候,又到柴火垛坐了一會,拔了幾根黃草,就脫了鞋蹚著小河,躲開站崗的護莊隊員,卻不奔山口而是去了后山。那時,雨還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