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聽到槍聲,也略微轉(zhuǎn)回身,看到鳥巢和鳥蛋從天而降,心下自是一番贊嘆,嘴上卻只說了三個(gè)字:“好槍法?!鞭D(zhuǎn)身又瞄她的壇子去了。
小玉將槍關(guān)了保險(xiǎn),蹦跳到七巧身邊:“七巧姐,這槍上線,一打一個(gè)準(zhǔn),給你試試……”
七巧接過匣槍,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槍面,薄薄的一層槍油細(xì)如粉霜,將她的手染得黑油油,她緊緊握住握把,槍身劇烈地抖動起來,帶動她瘦削的身體隨之抖動,像一棵風(fēng)中的小樹。她努力地平息心跳,控制呼吸,另一只手居然也握上了握把,兩只手握槍,槍口才微微抬起,黑洞洞的對向醋壇子,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握把上,仍控制不住那塊沉甸甸的鐵家伙,連俊俏的臉蛋也跟著緊繃抽搐,變得不再俊俏,甚至變得丑陋不堪,難看得像一個(gè)發(fā)狂的女巫。
七巧便將身體緊靠在一棵更粗的樹上,終于端平了槍,瞇縫的右眼終于找到了槍面上的缺口,又順著缺口找到了那米粒大的準(zhǔn)星,努力地將準(zhǔn)星置于缺口中央,又將視線向前延伸,延伸到那醋壇子的正中央。那壇子漸漸地清晰起來,表面的坑坑洼洼疤疤瘌瘌都看得一清二楚,像一個(gè)人治好了麻疹卻又落下了一臉麻子;瞄著瞄著,那壇子越來越清晰,清晰得連上面的“麻子”都被放大成一個(gè)個(gè)巨大的窟窿,最后竟清晰成了許三骨棒的三角眼和尖嘴。七巧抖動中讓視線回收,努力從目標(biāo)往回尋找著缺口和準(zhǔn)星,可除了許三骨棒的三角眼和血張著的尖嘴在眼前清晰地晃動,再也沒有別的什么了。
七巧心里沒了底,她聽小玉說過,目標(biāo)不能過于清楚,相反準(zhǔn)星和缺口必須清晰得像自己的眼睛,那樣打出去的子彈才會長了眼睛。可眼下她什么也顧不上了,甭說準(zhǔn)星和缺口,想把醋壇子找回來都不可能,只能匆忙扣動扳機(jī)……“砰”的一聲子彈尖叫著飛離槍口,七巧下意識地狠眨了下眼睛,槍猛地在手上跳起來,沉甸甸的匣槍似乎變成了千斤錘,差點(diǎn)落到地上。七巧迅速將瞇起的眼睛睜得老大,恨不得追隨子彈的軌跡或是化成一顆飛翔的子彈,直把那“許三骨棒”的腦瓜擊碎。
幾片落葉懶洋洋地從對面的樹上飄落,像一朵朵笑成扁圓的羽毛。對面的“許三骨棒”依然清晰得像一個(gè)經(jīng)過潔凈處理的骷髏,齜著白花花的牙,咧著黑洞洞的嘴沖著她笑……
七巧將槍一把塞到小玉手里,說了聲“我真笨”,就噔噔地往林子深處疾走。
小玉倒握著匣槍,呆呆地愣在原地,清澈的眼睛露出一絲迷茫,她認(rèn)識七巧還從來還沒見過她如此難看的臉色,半天才喊出來:“七巧姐,再來一槍,我教你……”再往旁邊看時(shí),大哥已兔子似的追出去好遠(yuǎn)。
“七巧,七巧……你聽我說,打不上很正常,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擺弄槍,我可以教你……”永志邊追邊喊,七巧頭也不回地往林子深處猛跑,荊棘狠狠地刮在臉上、身上,俊俏的臉被刮出了一道道血色的棱子,花夾襖被刮出了片片雪白的棉花。她仍不管不顧地奔跑,汗珠伴著淚水流了一臉,淡淡的脂粉很快便成了一層淡淡的糨糊,將她散落在臉上的黑發(fā)牢牢地粘住,像貼在窗戶上的窗花。
永志知道七巧為啥沒命地跑,但不知道自己為啥沒命地追。追上了又不知道該說啥,只是呆呆地站著,看七巧在他面前放聲痛哭。
七巧哭了一會,用襖袖擦了擦眼睛,沖著永志一翻眼皮:“你說的,教我打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