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是,大唐帝國和太宗,離不開武將,離不開武備。貞觀十幾年來,大唐征突厥、平吐谷渾、和親吐蕃,現(xiàn)在,又征遼東,哪一日敢懈怠養(yǎng)兵練卒?當時的國際風云,固然是不進則退,而太宗亦絕非守成之君,太宗所冀望的大唐帝國,亦絕非守成之國。太宗雖然有意做一代治世之主,他也真正開創(chuàng)了一代治世。但他的雄心偉略,何曾忽略過四疆?正是這樣,抑制武將與開疆拓土,將領(lǐng)缺乏與急需人才,才形成了解不開的結(jié),成了不得不面對的矛盾。
現(xiàn)在,更因李治被選為太子,使得這個問題愈加緊迫。太宗深知,九子李治性情相對溫弱,李治繼統(tǒng),乃是權(quán)衡抉擇之結(jié)果。但李治將如何繼續(xù)大唐的功業(yè)?太宗并無清晰的概念。東西南北,遼東、吐蕃、突厥等等,歸服的未歸服的,關(guān)系都須經(jīng)營。更遠的,朝鮮半島、倭國、大食等,友好還是緊張,關(guān)系皆須處理。太宗留給李治的基業(yè)太大,但唯因家業(yè)大,李治的擔子十分沉重。
遼東一直未平。出兵遼東,總是遲早之事。
但當此貞觀十九年(645),太宗急于把這一件事付諸行動,亦不無更隱秘一層的考慮,即希望在有生之年解決遼東,減輕以后李治的負擔:最后的緊迫感!
但上一代人若企望為下一代人做事,助益注定是有限的。最根本的是李治自己要會治國。治國須人才,李治的治國之才原本不如太宗,要拓展太宗留下的大唐基業(yè),他該比太宗更需要人才。而太宗現(xiàn)在能夠留給李治的最有價值的財富,恐怕也莫過于人才。太宗權(quán)衡再三,把李治托付給了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以李世之自愛又不乏忠心,太宗為李治拉攏他,也算費了心思。但太宗仍然不能回避一個事實:他晚年所面臨的將才匱乏的問題,也將隨著龐大的基業(yè)留給李治。
此時,太宗對人才的饑渴,相對于當年,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宗想起剛才薛仁貴受寵若驚又竭力按捺內(nèi)心激動的情境,心里道:“薛仁貴啊薛仁貴,你只知邀功求賞,哪里明白朕的心思?”太宗一再優(yōu)待推重李世,李世固然不會不明白用意何在。而真正明白太宗更深憂慮的人,恐怕只有李靖。此時若能再出一個或幾個李靖,即使此行打不下遼東,太宗也大可放心回師。太宗突然很想李靖在身邊,可以和李靖談?wù)劚?,太宗還想對李靖說,“朕打遼東,是為自己,為大唐,為太子!”這話除了說給自己,就只能說給李靖,才有意義?;蛟S,還可以談?wù)勓θ寿F。雖然,一個薛仁貴的出現(xiàn),比起武德年間群雄競出的局面,顯得太過冷清和慘淡。并且,這個河東人薛仁貴,是否是一個將才?若把期望放在薛仁貴身上,薛仁貴是否有能力承擔?畢竟單純的英勇善戰(zhàn)不等于謀略過人,更不等于就有超人的眼光、御軍指揮的才能。而這些都是一個將才所必須。太宗只是期望,期望新生一代的成長。
雨過天晴,群星不知何時已布滿夜高空。
太宗對星空嘆息。一個帝國啊,千端萬緒。從即位到即將老去,去冬霜雪剛過,今夏雨水又多,作為天子,一事剛了又有新事來,每年有每年的憂慮。
這個夜晚,有多少人思緒萬千?在另一個軍帳里,李世同樣難以成眠,雖然李世在此前的出征之議中婉曲地投了贊成票,但是身處戰(zhàn)事中的他,很難完全樂觀。他不敢保證戰(zhàn)爭的最終結(jié)果,唐軍能在多大程度上獲勝?
剛才,皇上召見了一個無名小卒,李世從屬下口中聽來這樣一個小插曲。他或許沒有時間去在意這些無關(guān)大局的小事。但是現(xiàn)在,他不免陷入這件小插曲所激起的思緒漣漪中。當年和秦王、和他李世一起戰(zhàn)斗過的將領(lǐng)們,如今都哪里去了?在孤獨感日益加深的這些年里,即使豁達如李世,也無法不感嘆歲月的無情。當今的天子,必定有著比他更深的感受……
思緒太亂,李世從戰(zhàn)爭的形勢想到自己的孤獨感,又從自己的孤獨感想到不完全樂觀的形勢。思想紛亂中竟?jié)u漸入了夢去,帶著未能排解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