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嘆一口氣,不知是喜是哀。喜的是才一進宮,就得以侍寢,于妃嬪來說是天大的喜事,憂的是鋒芒畢露,眾矢之的,早晚有遭殃的一天。
暗香如何不知道我的心思,只是淡淡地勸道:“小姐,莫要管他人閑事,就像從前老爺說的,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去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林充華有寵,于小姐未必是壞事,小姐與林充華情同姐妹,在宮中也好有個照應。況且,雪域宮那位德妃娘娘可是在選秀之后就稱病了呢?!?/p>
“德妃病了?”我不覺一驚,卻并不覺得寬心,“也對,雪寧宮選秀之時,她就懶懶靠在妃子座上不曾站起,看樣子倒是真像病了呢?!?/p>
暗香欲言,我只是擺了擺手,再不去顧她的神情,微微低了頭,心內(nèi)卻如江海翻騰。
爾嵐這一去,定不是普通的侍寢,皇后把爾嵐視作固寵的籌碼,爾嵐得寵,完顏貴妃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只怕所有的刀槍劍戟都要朝她身上去了。
而且,選秀之時,于雪寧宮中,我分明見到一抹黃袍隱于門后,皇上自完顏貴妃責問爾嵐“桃花瘴”以為不祥之時已然走至門外,因此皇后才會欲擒故縱地說出“這姑娘便放出宮去好了”,目的就是讓皇上有失去的感覺,逼得皇上親自出口留下爾嵐,如此一來,日后皇上對爾嵐會更上心,而皇后也不用再去駁完顏貴妃的面子,一石二鳥的計策,果然湊效。
至于德妃……沉默寡言而又能安然立于后宮主位的女子,必然心機深重,她于選秀之后稱病,未免蹊蹺,臥于寢殿內(nèi),自然是不能關心后宮大事了,如果我有個什么不測,自然引不到她頭上去。我抬眼看向對面門簾緊閉的寢殿,有牛美人牛文倩在,我今后的日子必不會好過。
本是寒冷冬日,天地間銀裝素裹,我卻透過那遙遠的重重緊閉的宮門,倏然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暗香,你聽,那是什么聲音?”我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清脆明快的樂聲,飄飄渺渺,竟然如同仙樂一般。
深宮之中,怎會有如此放肆的歌聲在午夜回蕩?
暗香搖搖頭,低低答了一聲“奴婢不知?!?/p>
“回小主的話,那是鳳簫鳴鸞車的聲響,皇上召幸妃子時,妃子需乘坐鳳簫鳴鸞車去侍寢……奴婢是這雪宜宮的掌事,特來伺候小主。”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宮女走上前來,對我行萬福禮。
鳳簫鳴鸞車……這車里坐的莫非就是……爾嵐?我顧不得暗香和那宮女,只是凝神于鳳簫鳴鸞車。
車的四面是敞開的,用綺麗的粉色做成轎簾,車頂上流朱掛翠,彰顯了一個女人極致的榮耀。許是行得太疾速,四面的粉色轎簾都被掀起,可以一窺車里的嬌顏。遠遠的,我看清了爾嵐的臉,她眉尖若蹙,愁凝于眉,似有千般不愿,噎淚而行。我想起我進宮選秀之時與爾嵐同住的日子,爾嵐說過,她向往自由,不想被禁錮在深宮之中,要像一只會飛的鳥兒一樣,撲扇著翅膀自由飛翔,而這一夜之后,她怕是再也沒有飛出去的可能了,注定要成為一只籠中的金絲雀。
“小主,外庭風大,小主千萬小心,莫要風寒傷了身子,得不償失。您才剛進宮,這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犯不著為一時的意氣傷身?!蹦菍m女多半是以為我羨慕為皇帝侍寢的爾嵐,好心勸慰。
是有些冷了,我暗暗想,于是就讓暗香為我披上內(nèi)務府送來的新裁的裘衣。
“姑姑怎么稱呼?”我一邊讓暗香為我系著裘衣,一邊上下打量這為姑姑,心想著,要讓暗香查查她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
“奴婢清葛,小主直呼奴婢賤名就好?!鼻喔痣m然嘴上這樣說著,卻自矜身份,只給我欠身行了半禮。
我笑笑,亦不做計較,帶著暗香轉身回了寢殿。
我思忖著,這個青葛敢在主子沒有問她話之時,主動插話,又在初次相見時,只行半禮,一定大有來頭。
疏影和暗香倒是想的簡單,只覺得那是一個自矜身份的老奴,若是奸細,必然不會有如此多的破綻。
我卻覺得不然,宮中的老人,誰不跟個人精一樣,不露聲色不是最好的方法,倒是破綻越多越讓人不加提防,反而更易成事。
罷了罷了,有什么事也明天再想,今夜的爾嵐定在皇上寢殿內(nèi)婉轉承恩呢,哪里及我睡得痛快。我聞著滿寢殿的裊裊熏香,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