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中，把金車美人的這一則故事，列入了鬼篇。然而據(jù)我看來，這位金車美人應(yīng)該也是仙女之屬，大概是因為故事過于幽怨凄愴，《全唐詩》的編者才將其列入鬼篇吧。

此故事最早出于晚唐時張讀所寫的《宣室志》：有一個叫謝翱的書生，為了考進(jìn)士，在“升道里”（當(dāng)時長安城內(nèi)的住宅小區(qū)名）租了一處宅院，他很喜歡牡丹花，庭中遍植各類品種名貴的牡丹。

開始這個橋段，后來的《聊齋志異》中的《葛巾》那一篇，男主角常大用出鏡時的情景相若。不過《葛巾》中的“男主角”是色迷迷地窮追“女主角”，而我們這篇故事中還是唐代特有的“女追男”模式。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卻說這一天恰逢雨過天晴，謝翱出得門來，向南走了幾百步，對著終南山遠(yuǎn)眺。只見一匹馬疾馳而來，走近后謝翱一看，馬上竟然是一個青衣小丫環(huán)。她到了謝翱面前駐了馬，說：“你在這里是等什么人吧？”謝翱答：“沒有啊，我只是看看山罷了?！鼻嘁卵经h(huán)下了馬，對謝翱拜了一拜，說：“請你回家去看看吧?！?/p>

謝翱驚疑不定，回到家中一看，只見三四個同樣打扮的青衣丫環(huán)立在自己家門前，見了他紛紛行禮，走進(jìn)家門一看，只見家中已經(jīng)鋪好了如茵的繡氈，設(shè)好了華麗的帷帳，一時間“錦繡輝映，異香遍室”。謝翱愕然不知所措。一個丫環(huán)看出他的心思，上前道：“郎君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p>

沒過多久，一輛金車來到他的門前，上面坐著一位絕色美人，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風(fēng)貌閑麗”，對謝翱說：“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耳。”說罷，當(dāng)即命人設(shè)下酒宴約謝翱一同飲食。所陳設(shè)的酒菜和使用的器具都極盡華美，殆非人間所有。謝翱飲了幾口玉杯中的美酒，又驚又喜地問她是什么人，金車美人說：“你不要問我是什么人，你只知道我并非人類就行了?！敝x翱雖然驚異，但依然和她一起賞花論詩，越看越是愛戀有加。

夜色將深時，這個美人就要告辭（從這里看，金車美人也不像鬼，鬼都是夜半來，天明去，天亮就要走，金車美人恰好相反，卻是白日來，晚上要走），臨走時她說：“我家好遠(yuǎn)，不得不現(xiàn)在就回去了！聽說你擅長寫七言詩，愿有所贈。”謝翱心下悵然，于是揮筆題了這樣一首絕句：

陽臺后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

半夜香風(fēng)滿庭月，花前空賦別離詩。

此詩中，謝翱把他和“金車美人”的相逢比作楚王和巫山神女的陽臺一會，此夜花好月圓，滿庭香風(fēng)，卻離別在即，辜負(fù)如此良夜，更不知佳期重會在何時！嘆惋惆悵之情透紙可見。

金車美人讀罷，也唏噓感慨不已，她淚下數(shù)行，說道：“我也曾寫過詩，但水平尚淺，如今用來酬答，你不要笑話?！泵廊俗屩x翱替她找張紅箋來，但謝翱搜遍竹匣中，只剩下一張碧箋了，于是金車美人就在這張碧箋上寫下這首詩給謝翱。

與謝翱贈答詩

金車美人

相思無路莫相思，風(fēng)里花開只片時。

惆悵金閨卻歸去，曉鶯啼斷綠楊枝。

從“相思無路莫相思”“惆悵金閨卻歸去”等詩句看，這個金車美人似乎是個被管束的極嚴(yán)，不得自由的仙女。她心思細(xì)膩，多愁善感，詩也寫得相當(dāng)不錯。

金車美人命左右撒了帷帳，點(diǎn)了燈燭上了車。謝翱送至門外，揮淚而別。未行數(shù)十步，車與人馬就都消失在空中了。謝翱十分吃驚，但還是十分想念這位“金車美人”，他把美人留給他的詩放在竹匣中，不時拿出來看了又看。

謝翱和仙女這一別就是一年多，這期間，他考進(jìn)士落第，在萬般愁緒中東歸故鄉(xiāng)。這天，到了新豐的旅驛中，謝翱愁腸百結(jié)，無法成眠，他望著明鏡般的皓月，又想起金車美人，于是在溶溶月色下吟了一首詩：

一紙華箋灑碧云，馀香猶在墨猶新。

空添滿目凄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

斜月照衣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

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幾上塵。

謝翱反復(fù)吟誦了幾遍，只聽得遠(yuǎn)處有車聲自西而來，難道是自己思念過度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