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過外白渡橋,周圍全是穿著厚棉襖的男男女女,他們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鳥籠、洋娃娃、幾麻袋米、鐘,還有招貼畫卷。走到外灘時,我望著對面的黃浦江。外國的戰(zhàn)艦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煙囪里冒著黑煙?;疑摹俺鲈啤碧柡退車膽?zhàn)艦四平八穩(wěn)地停泊在江面,絲毫沒有受到中方炮火的損傷。垃圾和舢板隨著波浪漂浮。即使戰(zhàn)爭爆發(fā)了,苦力們還是無處不在,他們扛著重重的貨物,吃力地四處奔走。
我們往右拐到南京路上。人們已用沙子和消毒劑清洗了血跡,掩蓋了尸臭。最后,我們從南京路轉(zhuǎn)到靜安寺路。這條林蔭大道繁忙如昔,我們一路擠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到了火車西站。車站擠滿了趕火車的乘客,車廂的地板、座位、臥鋪還有車頂上都塞滿了人。車夫繼續(xù)往前走著,步履飛快。我們離開了城市的鋼筋水泥和花崗巖大廈,稻田和棉花地展現(xiàn)在眼前。媽媽拿出點心分給大家吃,還特意給了車夫很多。有時,我們停在樹下或灌木叢后歇歇腳。我們在熱浪中趕路。我不時回頭看看,閘北和虹口區(qū)濃煙滾滾,我幻想什么時候這戰(zhàn)火能把日本人燒死。
我們走得腳后跟和腳趾頭起了水皰,出發(fā)時卻沒想起帶繃帶和藥。傍晚時分,車夫問也沒問我們,就拐上了一條土路,土路前方是一座茅草頂?shù)男∞r(nóng)舍,一匹拴著的馬吃著料槽里的黃豆,小雞在門前的地上啄來啄去,大門敞開著。車夫放好了手推車,招招手,一個女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我拉了三個女的?!避嚪蛴盟谴拄?shù)泥l(xiāng)下口音說道,“我們要吃點東西,找地方睡一覺。”
那女人沒吭聲,但示意我們進屋。她往一個盆里倒了熱水,然后指指我和梅的腳。我們脫掉鞋,把腳泡到熱水中。她又出去拿了個陶罐,用手指往我們破了的水皰上厚厚地涂了一層自家做的藥膏,那藥膏的氣味可真夠臭的。然后,她看了媽媽一眼,扶媽媽坐到屋角的一個凳子上,往盆里倒了更多的熱水,然后站在媽媽面前,擋住我和梅,讓我們看不見她。不過我還是能瞥見媽媽彎下腰,開始解裹腳布。我把頭偏向一邊。媽媽侍弄她的腳是她最私密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赤腳的樣子,也不想看見。
媽媽洗過腳,換上干凈的裹腳布后,那女人開始做飯了。我們給了她一些大米,她把米放進一鍋滾水中,不停地攪,做出一鍋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