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著馮市長做秘書起,黃一平就認識鄭小光了。那時馮市長是分管農(nóng)業(yè)的最末一位副市長,鄭小光經(jīng)常從省城專程過來玩。據(jù)說是馮市長在省里工作時,兩人成為朋友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鄭小光,馮市長介紹說,這是省里來的鄭大公子,擁有一家裝在皮包里的貿(mào)易公司,除了毒品和軍火什么都敢倒騰。揶揄、調(diào)侃里透著親熱,卻讓人對其真實身份摸不著頭腦。而鄭小光呢,全不在乎對方的調(diào)侃,自顧和馮市長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吹贸?,一向嚴謹莊重的馮開嶺,對鄭小光懷有某種特別的情感,或者同鄭小光有某種特殊的關系。至于特殊在哪里,這么多年來,馮、鄭二人從沒透露過,黃一平也不便打聽。
鄭小光公開在陽城攬工程,是在馮開嶺升為常務副市長之后。那個曾經(jīng)被馮市長調(diào)侃為"裝在皮包里的貿(mào)易公司",忽然搖身一變具有了承接大型市政工程的資質(zhì)。在馮市長分管的城建、交通、規(guī)劃、國土等幾個部門,都知道省城來的鄭小光后臺很硬,近些年在全國各地做了很多重要工程。但是,對于這個鄭小光到底在省里有怎樣的背景,曾經(jīng)做了哪些大工程,則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家似乎也諱莫如深。
不過,馮市長在對待鄭小光的態(tài)度上,倒是有了明顯的變化。早先鄭小光來陽城玩那會兒,馮市長的熱情是擺在臉上的,不管多忙都要親自陪同,或者再三吩咐黃一平想方設法招待好,讓他開心而來滿意而歸。等到鄭小光開始在陽城做工程了,馮市長就不再出面,態(tài)度也變得令人捉摸不定。起初有那么兩三次,馮市長交代黃一平說,省城某公司鄭總來了,你負責安排接待一下,或者帶他到相關部門溝通一下。從馮市長當時的神態(tài)語氣上,黃一平感覺到某種特別的莊重,同時也就明白必須特別認真辦理,至于怎樣接待、如何安排,什么事情、需要和哪些部門溝通,領導語焉不詳,黃一平只好見機行事,盡量滿足鄭小光的要求。
等到黃一平領著鄭小光跑過幾次,相互也混得熟了,馮市長就不再出面。之后,鄭小光總是直接打電話給黃一平,說什么時候需要安排幾個什么人聚一下,或者需要到哪個部門找誰誰商談一下,等等。說話很客氣,語氣是那種請求、商量式的,但骨子里卻品得出居高臨下、不容置辯的味道。在黃一平看來,鄭小光的電話,相當于馮市長交辦,仍然是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只是在事前或事后,他會向馮市長做個專門匯報,甚至私下里也寫入工作日志備查。
馮市長的態(tài)度,多數(shù)時候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也可以理解成同意,對具體事項則顯得不感興趣。表面上看,兩人關系似乎淡了,馮市長好像有回避鄭小光的意思,可是對于鄭小光在陽城做工程,或者通過黃一平牽線辦事,卻從來沒有表示過不滿或不同意。因此,黃一平依然很賣力地幫鄭小光辦事,偶或在某些環(huán)節(jié)遭到了冷遇或阻力,鄭小光搬出馮市長作令箭,黃一平也就一言不發(fā)算是默認。如此一來,城建、交通、國土、規(guī)劃這些部門的人,都知道鄭小光是馮市長的人,工程上的事自然綠燈多紅燈少。
對于鄭小光工程上的具體事務,黃一平從不主動過問,也不愿知道太多或介入太深。可僅僅是飯后茶余零星耳聞,他也還是了解到一些內(nèi)情:這幾年,像全國多數(shù)二三線城市一樣,陽城得益于充盈的土地財政,市政工程大量集中上馬,其中多數(shù)都屬馮開嶺主管范圍。
鄭小光所攬工程,多是耗資不菲、利潤豐厚的大工程。這些工程也搞公開招投標,也有嚴格的監(jiān)理、驗收程序,可實際操作權卻握在幾個部門負責人手里,人為操控空間相當大。每次鄭小光來找黃一平出面協(xié)調(diào),不是要求提前獲悉標底,就是半途修改合同,或者結算工程款時網(wǎng)開一面。而那些部門負責人也很聰明,按規(guī)矩本不好辦的事,等到黃一平出場了,就知道是秉承了馮市長的意思,大都迎刃而解。這次鄭小光火急火燎從省城趕來請客,肯定又是碰到難解的扣扣結結。
酒桌上,鄭小光頻頻敬酒,又逼著黃一平代表馮市長敬了不少,大家就都喝得舌頭有些大。飯畢,鄭小光建議大家放松一下。黃一平當然知道放松的意思,以前也參加過幾次桑拿,可現(xiàn)在是關鍵時刻了,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再說,城建局、交通局都是未來理想的候選任職部門,現(xiàn)在這樣胡鬧,萬一將來到了這些單位,還怎么和馬副局長、何副局長們共事。于是,黃一平就推托說,馮市長約了晚上還要談個材料,我就不啦。那幾個人見狀,也都齊聲嚷嚷說不玩了,我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哩。鄭小光急了,一把拉住黃一平,手里稍稍用勁說,你黃大秘書不帶頭,那怎么行啊,有什么事我來給馮大哥打電話。說罷,就真要掏手機。黃一平知道這回鄭小光真遇到難辦的事了,哪敢讓他打什么電話,就只好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