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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后機緣(2)

南渡北歸:離別 作者:岳南


1950年3月1日,已逃往臺灣剛喘過一口氣的蔣介石,在“國大代表”及各界人士“勸進”下,一腳踢開以治病為名滯留美國,怕遭到像張學(xué)良一樣軟禁待遇而不敢回臺的李宗仁(南按:桂系軍隊幾乎全軍覆滅,李已失去依靠),在臺北“總統(tǒng)府”正式“復(fù)職視事”,履行“總統(tǒng)職權(quán)”。從此偏安一隅,成為終身“總統(tǒng)”,且把其位傳諸其子蔣經(jīng)國。蔣介石在臺灣“登基”后,遠(yuǎn)在美國紐約、不明事理的李宗仁聞訊,對外發(fā)表講話,稱自己仍是中華民國的“代總統(tǒng)”,正準(zhǔn)備回國復(fù)職,想不到蔣氏竟違背憲法,嬗自宣布令人驚異云云。蔣介石見報,立即實施反制,公開致電李宗仁,以“總統(tǒng)”身份令其“代表中正訪問美國朝野從速回國”。李宗仁搞了個灰頭土臉,四年后終于被蔣介石以憲法的名義,正式罷免早就已經(jīng)被國人拋入九霄云外的所謂“副總統(tǒng)”職位。在美國的李宗仁聞訊跺腳罵娘,但已沒有多少人有興趣聽這個敗軍失國之將和不成器的官僚政客瞎吵嚷了。

同不識大體的李宗仁相比,老奸巨猾的閻錫山聰明乖巧得多。蔣介石復(fù)職后,閻深感不妙,主動向蔣介石辭去“行政院長”(南按:1950年1月—1950年3月,由顧祝同接替閻出任“國防部長”),蔣虛意挽留,終獲準(zhǔn)許,由陳誠繼任“行政院長”。從此,臺灣的蔣氏政權(quán)開始形成了“蔣陳體制”,陳誠一躍成為臺灣僅次于蔣氏的二號實權(quán)人物。閻錫山辭職后,獲得“總統(tǒng)府”資政和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兩個虛銜,而后一頭鉆入臺北市金山之麓自己蓋的窯洞中,不問世事,埋頭著述,過起了隱士生活。

與閻錫山在廣州一道組閣并出任行政院副院長的朱家驊,自國民政府一幫孤臣敗將遷臺后,“總統(tǒng)府”與“行政院”均在臺北介壽館辦公。因 “代總統(tǒng)”李宗仁仍在美國,不能抵臺視事,自1950年2月19日起,由朱家驊代行“總統(tǒng)”職權(quán),此為朱氏一生權(quán)力達到巔峰的短暫時刻。據(jù)李宗仁回憶說:“朱家驊在當(dāng)時黨人中算是比較識大體的一位……為著維持‘銀元券’,他曾兩度飛臺,向蔣請示,擬運一批銀元來穗。此舉可說純?yōu)榇缶种?,遠(yuǎn)非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所能及。然朱家驊可能因此而觸蔣氏之忌,嗣后在臺幾度遭蔣的為難?!盵42]李宗仁所言大體不差,蔣介石早就把朱視為異己分子而有收拾之心。蔣復(fù)任“總統(tǒng)”后,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朱家驊同閻錫山一樣,頗有自知之明地辭卻“行政院”副院長之職,專任“總統(tǒng)府”資政與“中央研究院”代院長,以避鋒芒。但是,蔣介石并沒有忘記在自己最倒霉的時候,朱氏所做的落井下石的前朝舊事,總是耿耿于懷,待機而發(fā)。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美國第七艦隊駛?cè)肱_灣海峽阻止解放軍進攻,岌岌可危的國民黨小朝廷穩(wěn)住了陣腳。在這種急轉(zhuǎn)直下的局面下,一直忍而不發(fā)的蔣介石開始對前朝的“叛逆”予以外科手術(shù)式打擊和肅清。當(dāng)王世杰的“總統(tǒng)府”秘書長被以“蒙混舞弊,不盡職守”罪名整肅掉之后(南按:有人說王在蔣面前說了一句“我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惹得蔣大怒,意即王氏把蔣氏父子看成阿斗之類的人物,王遂被撤職),便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朱家驊。此時的朱家驊與炙手可熱、大權(quán)在握的陳誠關(guān)系越來越糟,遂加快了其被從國民黨權(quán)力圈中掃地出門的步伐。在各方權(quán)貴陰謀與陽謀的合力夾擊、施壓下,朱家驊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地于1957年10月22日辭去“中央研究院”代院長一職,1958年1月11日辦理移交手續(xù),只剩一個新聘的“總統(tǒng)府國策顧問”空冠戴回家中高掛于墻壁之上,以發(fā)思古之幽情,嘆世事之無常了。

朱氏辭職后,蔣屬意胡適回臺繼任,在胡一時不能回歸之前,指令由李濟暫代“中央研究院”院長職。未久,“中央研究院”按照慣例召開評議會推選新任院長,眾評議員推舉了三人,即胡適、李濟、李書華,由“總統(tǒng)”圈點,胡適當(dāng)然地進入圈內(nèi)。據(jù)石璋如說:“做過駐美大使、北大校長的胡適先生,抗戰(zhàn)中幫了中國不少忙,政治上堅決反共,(民國)四十幾年大陸清算胡先生,臺灣眼見大陸批胡,于是就捧胡,使臺灣與胡先生合拍。若非大陸清算胡先生,以他的自由派立場,總統(tǒng)也不太放心的。當(dāng)局既然有心按排胡先生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自然就要虛位以待,朱先生必須辭職?!盵43]

石氏的回憶再次印證,蔣介石早就想收拾朱家驊,只是沒有一個適當(dāng)?shù)慕杩诙t遲未能得手,恰好這時胡適提出回臺蓋房著書立說,蔣氏決意要拿自己的稿費予以成全,看似違反常規(guī),實則是一個倒朱扶胡的信號。這個信號朱家驊或許蒙在鼓里,或許已有警覺,但不管哪一種情形,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顯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朱在什么時間下臺的問題。當(dāng)蔣介石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便抓住“中央研究院”人員“偷懶”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向朱開火。朱氏不堪重?fù)?,轟然倒地,而中共在大陸發(fā)起的“批胡運動”,又促使蔣做出反擊的姿態(tài)并有明確的表示。如此這般,胡適像當(dāng)年水泊梁山的及時雨宋江一樣,順利坐上了已落草臺灣孤島的“中央研究院”院長頭把虎皮交椅。正可謂“時來天地皆助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如此陰陽差錯的命運交織,是朱家驊和胡適本人都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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