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蔣介石接到密電,北方局勢即將全面崩盤,焦灼中急約胡適晚餐。席間,蔣循慣例先問胡對大局的看法,胡氏又犯了一介書生弄舌稱快的老毛病,竟像當年勸毛澤東解除武裝一樣,又不知深淺地奉勸蔣介石投降,且同樣列舉一些洋例子加以佐證“投降”的必要:“我為他述Ceneral Wain-wright(溫賴特將軍)守Bataan(巴丹半島)力竭投降,勝利后釋放回國,美國人熱烈歡迎他,國會特授與‘榮譽勛章’?!备豢伤甲h的是,當一通勸降話說完,胡氏竟認為“蔣公稍有動意”。[60]
事實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蔣介石是何等人物,怎么會聽從一介書生的“投降”之說?就像在重慶談判的毛澤東不會聽從胡氏的癡人說夢一樣,在大地陸沉之際,蔣介石仍決定死里求生,作最后一搏,并請胡適到美國求援。因胡氏此前已明確表示不做正式外交人員為政府效勞,蔣介石亦采取通融之策,令胡以民間外交的方式使美。當天晚上,胡適在日記中記下了這樣一段話:
蔣公今夜仍勸我去美國。他說:“我不要你做大使,也不要你負什么使命。例如爭取美援,不要你去做。我止[只]要你出去看看?!?[61]
胡適經(jīng)過一番心靈煎熬,決定服從蔣公這一委派,重返美國為政府“做點面子”。
1月9日,被共產(chǎn)黨部隊圍困在淮海戰(zhàn)場達66個日夜的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杜聿明,向蔣介石發(fā)出了最后一封電報:“各部隊已混亂,無法維持到明天,只有當晚分頭突圍?!盵62]是夜,國共兩軍展開激戰(zhàn),國民黨軍全面潰敗。整個淮海戰(zhàn)役,解放軍以傷亡13萬人的代價,殲滅、俘獲國民黨軍萬人,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戰(zhàn)場總指揮杜聿明被俘。而作為一個指揮50余萬大軍的主將在戰(zhàn)場上被俘,這在中國歷史上曾未有過。
1月15日,共產(chǎn)黨軍隊占領天津,北平危在旦夕。胡適匆匆趕往上海拜訪銀行家陳光甫,商討赴美求助方案。17日晚上,正在上海的顧頡剛受邀參加胡適的晚宴,早已與胡老師產(chǎn)生芥蒂且不明就里的顧氏,借著酒勁勸胡借此脫身國民黨政府的糾纏,不要再回南京,“免入是非之窩”。并謂:“當國民黨盛時,未嘗得與安樂,今當?shù)箟?,乃欲與同患難,結(jié)果,國民黨仍無救,而先生之令名隳矣?!盵63]顧氏的一番說教,胡適并未放在心上,更沒有透露自己行將赴美的半點口風。此時的胡適與顧頡剛在情感上和政治上皆已分道揚鑣,這對相互傾注過熾熱情感與人倫大愛的師生,上海一別竟成永訣。
1月19日凌晨,傅斯年遵照事前安排,欲趕赴機場搭乘軍用飛機赴臺。在殘淡的星光照耀中,傅斯年提著行李走出史語所大院中的居處,專門由上海返京送行的胡適做前導,傅氏秘書那廉君殿后,一行三人在漆黑寒冷的黎明中悄無聲息地走著,沒有人再說話,千言萬語已說盡,最后要道的“珍重”又遲遲不能開口。當那扇寬大厚重的朱紅色大門“咯咯”推開時,沉沉的夜幕遮掩下,把門的老工友接過傅斯年手中的行李,在送向汽車的同時,嗚咽著道:“傅先生,今日一別,還能相見嗎?”傅聽罷,悲不自勝,滾燙的熱淚“刷”地涌出眼眶,順著冰涼的面頰淌過嘴角,又點點滴滴地隨著夜風四散飄零。“好兄弟,等著我,我會回來的?!备嫡f著,握住老工友的手作了最后道別,然后登車倉皇離去。正可謂:“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p>
當天上午,傅斯年飛抵臺北。此次一去,竟是“回頭萬里,故人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