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我自將萎謝了(1)

遇見一些人,流淚 作者:韓梅梅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婚約,結(jié)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薄?944年,胡蘭成與張愛玲的婚約內(nèi)容

1995年9月8日,中國的農(nóng)歷中秋,中午12時30分,家住洛杉磯的建筑商人林世同家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張愛玲公寓的房東打來的:“您是我唯一見過的認識張愛玲的人,所以我打電話給您,我想張愛玲已經(jīng)去世了。” 林世同是張愛玲在美國最親近的朋友,他也是她的遺囑執(zhí)行人。他趕到張愛玲的公寓時,看到的情景是:“張愛玲躺在房里唯一的一張靠墻的行軍床上,身下墊著一床藍灰色的毯子。頭朝著門,臉向外,眼和嘴都閉著,只是出奇的瘦,保暖的日光燈在房東發(fā)現(xiàn)時還亮著?!狈ㄡt(yī)說,張愛玲死于心血管病,但林世同認為她在中國人的觀念里,屬于無疾而終。在死前,她好像已經(jīng)知道時日不多,清醒地整理了各種重要證件和信件,裝進手提包,放在靠門的折疊桌上。

早在3年前,張愛玲就給林世同寄過一封信,信里有一份遺書,并且請林世同做遺囑執(zhí)行人。張愛玲生前從不請人去她的房間,林世同是唯一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有機會進入她的房間的人。

除了林世同、房東、警察和殯儀館的人外,沒有任何人看過她的遺容,沒有照過相。林世同按照她的囑咐,把她的骨灰撒向了空曠無人的大海。自從1955年去了美國以后,張愛玲就隱居在洛杉磯的公寓中,對外界極其淡薄,不接電話,不開信箱,不見客人;她不做飯,也不上館子,就只吃罐頭和牛奶;不論白天黑夜,都開著電視和電燈;她既害怕黑暗和寂寞,又堅決地拒絕著塵世的一切熱鬧。 這就是晚年張愛玲的生活情景,最讓我難過的,是看到林世同的那段回憶。他說,她浴室很凌亂,浴缸變了色,臉盆旁邊的藥柜里有許多藥瓶。但是,浴室里居然沒有毛巾,只有到處扔的紙巾。

“張愛玲可能連擰毛巾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用了這么多紙巾?!边@簡直讓人太心酸了。這個有過顯赫的家世、流光溢彩的貴族出身的女人,少年成名、紅極一時,卻一生過著顛沛流離、漂泊不定的生活。 畸形碎裂的家庭,讓她過早地飽嘗艱辛;少年刻苦,才華綻放,戰(zhàn)爭卻讓她兩度中止大學(xué)學(xué)業(yè),錯過了出國留學(xué)的機會。她經(jīng)歷過兩次婚姻,可是到頭來,幾乎沒有一個親人。直至遠走異鄉(xiāng),洗盡鉛華,離群索居。

當(dāng)她在美國時,她只是一個孤苦驕傲的老太太,曾經(jīng)的傳奇與流言都與她無關(guān),就連最后,沒有一個人、一滴眼淚送她,她選擇了獨自退場。

我在想,就在離世那一天,穿著暗紅色旗袍的張愛玲,整理完了信件,穿過地面上凌亂擺著的紙袋,靠在行軍床上,看著灰撲撲的天花板,視線里,緊閉的窗戶透過來的光線中,塵埃飛舞,生命漸行漸遠之間,她會想到什么?

她會不會想到那位時髦、美麗、高貴而遙遠的母親,當(dāng)她被用人抱到母親的面前,母親臉上那種微微茫然的表情?她會不會想起年幼的自己問父親的那一句:“媽媽是不是真的就要回來了?”

父親嘆口氣說:“她回來,也可能還是會走的?!?她的眼前會不會再次閃現(xiàn),少女時代讀過的瑪利亞女校的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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